【犇報‧第39期】我頂小城鎮的發展

羅加鈴 (香港理工大學博士候選人)

  熱鬧的農村集市。 (中國甘肅網)

最近花比較多的時間在家讀書寫字,無意中閱讀了著名社會學家費孝通先生的一篇文章「小城鎮大問題」,並回想自己農村調查的經驗,突然有些感觸,隨手寫下,藉此分享。

農村人多地少的限制

過去幾年,有幸在世界各地的不同社群裡走動,或進行調查、或生活其中,發現大家對環境的評價,因其生長背景的不同,有著顯著的差異,但對於遷往好環境的看法,卻不約而同。一些從農村到城市務工的朋友經常對我提及,家鄉的生活條件不比城裡,如果時機成熟,想就此移居城市。

當然,所謂「好」環境的定義,有時非常主觀,也需視各地發展階段的差異作客觀分析,不能簡單類比。但是,對於這種「別人家西瓜比較甜」的心態,我們究竟該如何看待?以我對大陸進城務工農民的調查來說,儘管在城市生活不易,但居於農村更顯困頓是不爭的事實;再說,如果浪漫的認為農民都該附著於土地,依靠種糧維生,在農村人口眾多而耕地面積有限的情況下,似乎又不切實際,除非哪天農地裡頭能長出白花花的銀子來,或者發現地底下蘊含著大量的石油。

華中科技大學賀雪峰教授曾說,「大陸現有耕地18億畝多一點,按9億農民計算,人均不過2畝,戶均不足10畝,這18億畝土地主要用於種植大田作物,如水稻、小麥、玉米等,這些大田作物的價格和產量都比較穩定,需求量也比較穩定,少數土地可以種植經濟作物,但經濟作物的特點是價格不穩定,市場風險大。無論如何,在中國農民人口衆多、耕地總量大但人均耕地較少的國情下面,土地無論是用於種植大田作物還是經濟作物,其産出都是相對固定的,農民可以從農業中獲取的收益也是相對固定的。在不考慮國際市場的情况下,市場沒有持續擴大,農民生産的農産品越多,就越是不值錢。」

與此同時,因為土地數量永遠不可能隨著人口增長,農村相對過剩的勞動力自然在土地資源有限,又缺乏其它賴以生存的機會下,紛紛往往城市流動。如此一來,雖然有助於提高農村家庭的現金收入,但卻導致農村與城市的生活差異持續擴大,拉大了城鄉貧富差距的鴻溝。

為什麼要發展小城鎮?

其實,我的民工朋友們口中的「好」環境,通常意味著謀生機會、攢錢、家人常聚,以及吃住得好點。據此,我們能否這樣思考:有沒有一個讓人們不必離鄉背井,就能自在於原鄉討生活的辦法?

近年來許多學者倡議的「合作經濟」,也許是一個讓農村經濟活絡起來的契機。所謂合作經濟是指,同類農業生産經營者形成一個自治、互助的經濟組織,藉由協作追求共同利益的最大化,例如集資發展多樣性的產品,或購買先進的設備進行擴大再生產等。只是重點在於,組建合作社要解決的不僅是生產問題,進一步的消費和流通問題,該怎麼辦?

對此,大陸中央目前正以試點方式,進行「小城鎮」(或說二線城市)的發展,藉以改善負面代價極高的大城市優先發展策略。小城鎮的優點在於,它可以作為聯繫個個鄰近村落的商品集散中心,使工農產品在此完成交換,減低從大城市取得商品所經層層流通渠道(商品從生產者到消費者手中的過程)所耗費的成本與時間,而節省下來的人力、物力和財力,可用於發展多樣化的經營,促使農村地區發展農副業商品,從而反過來吸納過剩的勞動人口,解決農村現階段發展滯後的問題,最重要的是讓經濟利益與人才皆歸屬當地。

計畫經濟時期,由於反對私有的情緒過度高漲,導致許多村社的物資流通中心 ─城鎮─瓦解,據說當時連農民賣點自家蔬果都會受到批評。費孝通先生說:「那是因為過去我們對消費和生產這兩個概念的涵義沒有搞清楚,以致我們對小城鎮性質的認識發生了偏差。在我國舊的傳統思想中,消費不是一件好事,它是指不事生產,靠著人家吃吃花花,實際就是指剝削享受。而在小農經濟的眼光裡,生產是只有實物收穫的勞動,不包括商品的流通。這樣我們一方面把小城鎮的商品流通職能排斥在生產範圍之外,歸入消費中去。另一方面把地主官僚對農民和雇工的剝削和揮霍看成所有小城鎮唯一的基本性質。以後又進而把做生意、消費、剝削這些概念都畫上等號。」

這些誤解導致的後果,直至今日,都還或多或少的影響著農民的經濟生活。前陣子我去甘肅作調查,發現當地因流通機制的不健全,農民有著「買」與「賣」的困境。例如我去的村子,不存在小賣舖,農民若想買醋,要來回走上2小時的山路到鄰村的私釀行,而且為了避免經常往返折騰,多半一次性購入20來斤(10公斤),然後或肩扛,或用騾子運回家;至於那些自己生產出來的東西,若是自家吃用不完,也很難賣出去,因為鄰近村莊的家戶基本都種植相同的糧食,加上沒有運輸系統和任何經濟組織,也沒有任何農副業的發展,因此個別人家想要將東西賣往其它鄉鎮,著實困難。

誠如費孝通先生所說的,人多地少,解決問題不能完全靠莊稼,還要靠經濟作物及家庭農副業,讓工農相輔,並讓流通環節合理化。目前農村合作化與小城鎮發展都還在試點階段,需要評估及改進的部分還有很多,但是如果推展成功,說不定未來農民的現代化需求可以在原鄉完成,不必再移走他鄉地淪為大城市的二等住民,且長期以來城鄉傾斜的發展也許也能獲得改善。無怪乎,許多農村研究專家都大力支持二線城市的發展,急呼:「我頂小城鎮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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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犇報‧第37期】我要爆料

 羅加鈴 (香港理工大學博士候選人)

甘肅農村。目前甘肅、寧夏、青海、內蒙、四川、新疆、西藏及整個西北部農村普遍的狀況,仍然令人擔憂。(網路圖片)

        
        也不曉得是哪來的傳言,我竟從作調研的博士生,變成了北京電視台下鄉採訪的記者。才到甘肅山區的農村短短三天,陸陸續續已經來了幾批人,見面就問:「是不是能上電視,我要爆料?」

是不是能上電視

        一大清早,剛吃完早餐,吳大叔就來訪,才見面就抓著我的手,熱切地告訴我來訪的目的,並急切地想要知道自己上電視節目的願望是否能夠達成,我尷尬以對,據實以告,他雀躍的神情即刻轉為失望。

        吳大叔今年63歲,由於妻子過世的早,獨自辛苦拉拔大的兒子在17歲那年外出打工後,輾轉讓人捎來口信,說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再回貧困的農村,他一氣之下,連每年兒子托人帶回的錢,都原封不動的退了回去。

        早幾年,他身體還算硬朗,打些零工和種點糧食,日子雖然清簡,倒也還過得去。但近兩年,由於身體開始出現病痛,無法外出務工,又沒人幫著幹活,生活開始變得有些艱難。我問吳大叔:「你有加入新型農村合作醫療保險嗎?」他生氣的回應:「我們這裡黑的很,報銷時要是不走點關係,不送點禮,錢就會莫名其妙的下不來。」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可能是因為積怨太深,吳大叔無視陸續而來的村民也想同我說話,盡自拉著我問:「你從北京過來,又作農村研究,一定知道咱們的中央政策。你跟我說說,國家每年給的糧食直補、退耕還林補助和良種補貼,為什麼一定要由村幹部集合村民一同前往信用社取錢,不能由我們在缺錢時各自領取,而且村幹部通知時還強調,當日不取,便再也取不到。但是,電視新聞卻說,這些補貼是由國家直接把錢撥到農民帳戶,農民可以自由支配,若真是這樣,就算我們不取,錢理應還留在我們的戶口裡,不是嗎?」

        「再說了,幹部們通知大家取錢時,家裡識字的年輕人都在外地打工,有時取完錢,眼看本子上打印的數目多過於實際領到的現金,多問幾句話,還會被辦事人員責罵。你說,既然錢是屬於我們的,那取錢時信用社少給了,難道連澄清錯誤都不行嗎?」週邊圍繞的村民,在吳大叔的抱怨聲中不斷地附和著,並表示許多人都有類似的經驗,有人甚至說道:「面對質疑,他們有時根本不解釋,就直接把我們的存摺往人群中一扔,叫我們馬上離開。」吳大叔點頭認同,喃喃自語:「中央政府的規定,怎麼到我們這裡就變了樣?」

        事實上,中央政府把以往通過流通環節的間接補貼,改採國家對農民專款專戶的直接補貼,目的就是為了避免間接補貼所導致的層層截流,致使農民最終拿不到好處,但是吳大叔他們村裡頭的幹部,顯然還是在利益當頭下,祭出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手段來應付,這樣的結果恐怕連中央都始料未及!

沒水沒糧外出要糧

        在大家的抱怨聲中,圍繞的村民不斷增加,彼此壯了膽識,越說越來氣,紛紛跳出來抒發不滿的情緒,連向來公認沉靜的李阿姨都開口說:「本來以為國家越發展,村裡的建設也會越好,哪知道演變成必須有人在鄉裡當官,村裡才會通水、通路的局面。我們村子條件差,出不了能人在鄉裡工作,至今七、八十戶人家,還僅靠著一口井維生,最遠的人家喝水,來回挑水要花費一個多小時,有時一下雨,水濁了,不能喝;有時不下雨,井乾了,沒水喝。」

        這裡的水資源確實極度匱乏,雖說家家戶戶都因打工而開始購買耐久性耗材,如洗衣機和電視機,但洗衣服的方式還是非常「陽春」,完全無法發揮洗衣機的全自動功能。因為缺水,洗衣服時全靠人工輸送的兩桶水(一桶約5000cc):首先把「第一桶」肥皂水手動倒入洗衣機,待洗衣階段完成後,將肥皂水抽出,然後倒入「半桶」清水進行衣物漂洗,接著將脫水抽出的水再次倒入,進行第二次漂洗,待第三次脫水後,再將所剩的「半桶」清水倒入作最後的衣物清潔。至於那些從洗衣機流出來的污水,必須保留,稍後拿來清洗豬圈或拖地,一滴都不能浪費。

        我小時候讀地理時,獲悉水資源對甘肅山區何其寶貴,如今身歷其境,驗證地理課本所言不假。當地農民是名副其實的「靠天吃飯」,由於地理條件的限制,此處均為旱地梯田,沒有水源和灌溉系統,亦無法進行機械化耕作,每年農作物僅能仰賴冬天溶化後的雪水和夏天的降雨澆灌,若氣候不協調,雨(雪)水過多與過少,都對農作物造成傷害。

        聽說過往沒有打工的現金收入,老天爺若不賞臉,大家就得捱餓,曾經有過連續三年(1996到1998年)冰雹來襲,糧食欠收,全村居民只好組織起來,或徒步、或偷乘火車去鄰近的城鎮要糧,因此還造成許多中輟生,因為大人出門一趟要個把月,家中的大孩子便要負起照顧小小孩的責任,無法離家到學校住宿。吳大叔特別強調,當時雖然有縣級官員下訪,但他們卻沒有進村察看,迫使村民在其所經地攔路求助,最後每戶得到16斤(等於8公斤)蕎麥種子和50斤小麥種子的補助,比大伙出去要糧的所得還低,而且其中50斤小麥種子的補助還必須在來年收成後償還。

走出大山才有大道?!

        由於田野調查需要在山裡來回走動,幾週下來,我開始能體會身處山中村莊的苦處。這裡的房子全部隨著蜿蜒的山路而建,每家門口的路,一下雨就泥濘不堪,我曾親眼目睹溶雪時,60幾歲的吳大叔隻身挑起25公斤的井水,踩在和著冰塊與泥巴的斜坡山路,險些滑倒,至今想來仍令人心驚。吳大叔事後告訴我,還好那天他沒摔倒,以他目前的身子骨,若真摔傷,肯定要送往鄉醫院救治(村內僅有一名能治小傷小病的醫師),面對高價的醫療費,以及很難申請下來的醫保補助款,他說寧可直接摔死,還會少點事。

        結束調查離開甘肅前,李阿姨邀我去他家吃飯,我跟李阿姨說,我很同情吳大叔孤苦無依的遭遇,她卻反駁說:「如果我的孩子能脫離這貧困的大山,在城市安定下來,就算他不認我,我都會笑著送他走,因為走出大山才有平坦的大道。吳大叔雖然生氣孩子不回家,卻從不堅持讓他孩子再回來,因為大山裡能給下一代的,除了窮困、腐敗和無奈以對,還有什麼?」

        我很難回應李阿姨的提問,倒是心理想著,如果阻礙農村發展重重問題不及時改善,從而導致大山裡的孩子在城市「拉力」與農村「推力」的作用下紛紛離開,那麼,未來農村的建設,究竟要靠誰來延展?

相關農村政策簡介:

糧食直補:全稱為「糧食直接補貼」,是爲進一步促進糧食生産、保護糧食綜合生産能力、調動農民種糧積極性和增加農民收入,國家財政按一定的補貼標準和糧食實際種植面積,對農戶直接給予的補貼。 

退耕還林:從保護和改善西部生態環境出發,將易造成水土流失的坡耕地和易造成土地沙化的耕地,有計劃、分步驟地停止耕種;本著宜喬則喬、宜灌則灌 
、宜草則草,喬灌草結合的原則,因地制宜地造林種草,恢復林草植被。國家實行退耕還林資金和糧食補貼制度,國家按照核定的退耕地還林面積,在一定期限內無償向退耕還林者提供適當的補助糧食、種苗造林費和現金(生活費)補助。黃河流域以及北方地區,每畝退耕地每年補助原糧100公斤、現金20元,還生態林的至少補助8年,還經濟林的補助5年,還草的補助2年。每畝退耕地和宜林荒山荒地補助種苗造林費50元。

良種補貼:指對一地區優勢區域內種植主要優質糧食作物的農戶,根據品種給予一定的資金補貼。目的是支持農民積極使用優良作物種子,提高良種覆蓋率,增加主要農産品特別是糧食的産量,改善産品品質,推進農業區域化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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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犇報‧第34期】如果沒有明天

羅加鈴

醫療費用的高昂讓農民愁眉苦臉(網路圖片)

        當我告訴小強,「小強」在台灣是蟑螂的暱稱時,他雖然有點開心,卻難掩眼神中所透露出的悲傷,他說:「蟑螂有很強的生命力,如果小強就是蟑螂,那我的壽命應該不短。
        但是,我希望的不是延續生命,而是健康的活著,要不然我寧願沒有明天。」

父母更加操勞

        小強的父母結婚後,父親便離開貴州農村,外出當兵;在備戰體制結束後,又分發至「北京城建集團」服務,入籍北京。受到城鄉二元戶籍制的影響,父母向來聚少離多,母親總是默默地守著在農村就學的孩子,以及父親渴望退休返鄉時回歸田園生活的土地。雖然,90年代國家政策允許在京務公的父親,將農村親人以每人3000元人民幣的代價遷籍北京,爾後全家便享有教育、住房及醫療等福利保障,但高昂費用並非務農(缺乏現金收入)的母親,以及領有幾百元月工資的父親所能負擔,因此全家最終放棄這個團圓的機會。
        小強雖然出生貧瘠的貴州山區,但相較於村裡頭因窮困而放棄上學的孩子,他幸運的在父親支持下完成了大專教育。七年前,甫踏出校門,便順利考上「中國石油公司」的小強,由於憐惜父母一輩子分離,力勸父母同住,提早頤養天年。當時小強哭著告訴父母:「你們終於不用那麼辛苦了,往後我養你們,並且供弟弟讀書。」然而,這個承諾在兌現了一個月後,很快的就隨著小強被診斷患有白血病而消聲匿跡,隨之而來的是,父母比自己參加工作前,更加操勞了!
搭公車去化療
        為了給小強治病,母親將小學五年級的弟弟託付給老家親戚,帶著他北上投靠住在單身職工宿舍的父親。十來平方米(約4坪)的小平房裡,一家三口靠著父親微薄的薪資度日。隨著時間的推移,小強的病情日趨嚴重,醫療費用極巨攀升,經常性的入不敷出,母親從而在商場從事每日12小時的清掃工作,為的只是每月可以多出幾百塊錢,貼補家中龐大的開銷。
        11月14日,週一,天氣晴,好的開始,也許可以少吐一點。」這是小強在日記本上寫下的一段話。由於父母都要工作,無人陪伴並照顧每個月必須接受15天定期化療(化學療法,chemotherapy)的小強,他因此習慣在前往醫院的路上帶著日記本,寫寫畫畫,安撫自己的情緒。那天,雖然有我作伴,但一路上我們鮮少交談,他靜靜地坐在我的身旁,也許是因為疾病的折騰,每回他的身體隨著公車的律動往我身上靠時,我完全感受不到他的重量,當陽光斜照在他消瘦的臉龐時,那輪廓清晰的似乎沒有一丁點兒脂肪。快抵達醫院時,小強讓我看他的日記,文末他用斗大的字體寫著「STOP+STOP+STOP吐」,歪歪扭扭的字跡,讓人更感他對化療的忐忑不安。
        一般來說,化療的病人是需要住院的。一來,由於化療使用的藥物毒性極強,除了破壞癌細胞,也同時攻擊正常細胞,減弱患者的抵抗力,因此建議病人留院以防往來醫院間遭受感染;二來,由於一個療程需時幾日,若每天進行靜脈注射,容易導致血管硬化或靜脈炎,所以建議在醫療人員觀測下,以抗凝血方式將針留置於靜脈內,免除患者重複挨針可能招致的種種麻煩。然而,每個月15天的化療費用,早已讓父母疲於奔命,哪還有能力負擔住院開銷,因此他天天通勤,隻身搭公車去醫院,再忍受化療後的種種不適,提著自己的嘔吐物,乘公車回家,回家後再將馬鈴薯切成薄片,敷在靜脈注射處,減輕化療性靜脈炎帶來的腫痛不適。
用熨斗燙平
        小強生病前,由於新進員工的考察期尚未結束,服務單位還未將其轉成正式職工,因此無法享有職工醫療保障。而老家親人雖有幫其繳納新農村合作醫療保險,但新農村合作醫療提供的保障,遠不及北京本地人享有的城鎮醫保(大陸城鄉二元制的結構,形成城市與農村兩種不同醫療保障制度);再者,農村無法進行化療,就算有些治療能夠在縣(省)城進行,設備也都跟不上北京。為此,小強母親抱怨:「我們遇到的這些不公平,何時才能整平?」小強對著我說:「你說,如果這些不公平能用熨斗燙平,該多好?」我調皮的回覆:「真行的話,電費我出。」他豪氣接話:「那熨斗我買」。雖然,大家因而笑成一片,但是我們心理都明白,城鄉傾斜發展所導致的各種不公平,實在很難在短時間內整平。
        這幾年來,小強家裡為了給他治病,前前後後花了幾十萬元,早已一貧如洗。小強的母親曾說:「如果不是為了給孩子治病,早搬回農村了。」小強父親的宿舍在幾年前拆遷,由於北京的物價極高,一家只能租得起城鄉結合部的小平房,冬天既沒有供暖(氣),房東基於安全理由也不讓燒媒(炭)取暖,為了省錢,家人除了夜晚開著電暖爐,以及睡覺時開著電熱毯,屋裡在經常零下幾度的冬季裡,幾乎每一樣東西都是冰涼的。
如果沒有明天
        12月19日,週一,天氣也是晴。小強你走好,從現在起,真的可以不吐了。」這是我在小強火化時,在心理默唸給他聽的一段話。小強離開前,也許知道自己來日不多了,語重心長的告訴我,他很難過;也很開心。難過的是:7年來,家裡沒人過過好日子,為了他,賣了兩頭豬、一頭牛、花掉了父親職工宿舍拆遷的十多萬元補助費、用光了父母幾年來所搌的錢,還積欠親友一堆債務;開心的是:他離開後,父親即將退休,父母可以回歸田園生活,退休金不用拿來給他治病,可以吃的好點,活的像樣點。
        「如果還有明天,你想怎樣裝扮你的臉,如果沒有明天,要怎麼說再見…」,這是台灣歌手薛岳的歌曲,也是小強最愛的一首歌。小強的後事辦完後,父母在家不停地播放這首歌,他們難過的說:「連個像樣的葬禮,咱們都辦不起,給孩子多放幾遍這歌,算是對他的補償吧!」但是,小強的父母可曾知道,對於這首歌,小強斟酌的部分並不是「如果還有明天」,而是「如果沒有明天」。小強告訴過我,因為醫療費用的高昂;因為城鄉福利的差異;因為不忍日漸白髮的父母承擔這些不公所衍生的種種壓力,他並不很希望還有明天,對於這首歌的喜愛,純粹只是因為歌詞提醒他去思考:如果沒有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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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犇報‧第32期】農村來的沒文化?

羅加鈴(香港理工大學博士生)

                                                (網路圖片)

         
        小禾紅著眼眶,一見面就抱著我,哽咽的說道:「不能說,我是農村來的,就說我沒有文化(泛指沒有知識、沒有教養,及素質低下)。」

畢竟都是我的錯
        幾天前,一位客人到小禾打工的餐廳用餐,不小心將學校公車優惠卡遺漏在餐桌下,小禾好心將卡片拾起保管並輾轉通知客人領取。然而,卡片在客人返回前不慎遺失,客人知情後勃然大怒,斥責小禾:「你變都要把卡給我找回來」,儘管小禾再三道歉,並表示願意賠償補辦該卡的費用,客人卻說:「你們這些農村人,沒文化,有些事不是你說辦,隨時能辦;再說,別老開口閉口就提錢,你們農民除了錢,還知道甚?」說得小禾發愣,淚眼以對,但對方並沒有因此心軟,反而變本加厲說道:「你別裝了,誰不會哭,限你3天內把卡找出來,否則就抓你去警局或找律師告,再不行,就天天找人來鬧,鬧得你沒法工作!」

         
        小禾急了,一下班就趕緊來找我,憔悴的連話都不能好好說,靠著我不斷啜泣。身邊的同事悄悄跟我說:「他今天一天都心神不寧,端菜時燙傷了自己不說,還一整天沒吃飯。」可惡的是,餐廳經理不但沒有給予支持,反倒是怪罪小禾粗心大意影響餐廳聲譽,並強迫他隔天休假(扣一日工資,並無法領全勤獎金)去找客人協商,將問題好好解決,以免客人真來店裡鬧而無法正常營業。年僅19歲的小禾面對怒罵和恐嚇,早失了魂,哪還知道如何「好好」處理,更何況幾次試著電話聯繫,對方除了漫罵外,完全無法冷靜交談。

        我泡了杯小禾熱愛的台灣珍珠奶茶給他,等他情緒稍微平復後,請他說明事情原委,並詢問他想如何解決問題。他回應:「工作沒了,可以另外找,重要的是不要影響店裡的生意;以及趕緊還給那個大學生一張卡,畢竟這都是我的錯,不能影響人家享受優惠的權利。」可以感覺到,小禾並沒有因為幾年的城市生活,而沾染時下許多都會青年那種自我中心與逃避現實的惡習,值得敬佩。於是我暗自決定傾力相助,但卻不願代他出面,因為唯有養成自力救濟的能力,所謂「農民等於沒有文化」的刻板印象,才能逐漸從人們的思維中除去。
能力與自主性的證明
        事實上,面對有著城鄉(北京vs.農村)與等級(大學生vs.服務生)差異的客人時,小禾會屈居劣勢,是由於其生長的環境居於劣勢,長期存在著信息、科技、教育等資源獲取不利的問題,所以在資源掌握不足的情況下,與城市人口形成各種能力與權力的失衡。再者,在一個偏重工業發展的社會裡,人們往往只在乎技術證照與文憑的取得,忽略農業生產的技術含量與農村文明的多元價值,尤其是那些每天追逐 iPhone 的年輕人,哪會明白每天送進嘴裡的糧食,皆是農民們常年積累的學問所孕育而成。據此,我們不能將農村人口對於現實社會的資訊掌握能力相對低於城市人口,就簡單地評斷農民沒有文化。
        我把這個結構性的原理分析給小禾聽,他似乎從中悟出了一些道理,頓時振作起來。之後,我和小禾透過各種管道取得相關資訊,反駁了對方無理要求的高額賠償金(2000元人民幣,將近小禾一個月的工資),與對方交涉時,原本毫無自信的小禾也因為資料掌握充分,變得非常堅定,妥善地解決了問題,除了賠償對方補辦學生公車優惠卡的幾十元外(小禾服務的餐廳承擔一半),也要回了被強迫休假的工資及苛扣的全勤獎金。雖然這不是小禾外出打工以來第一次面對困境,卻是他第一次反擊,他非常自豪而開心。
        我們因而開了一次慶祝會,許多在那家餐廳打工的朋友也來了,小禾的事蹟似乎激勵了大家的士氣,餐聚間的討論都圍繞著農民工維權,以及所謂「文化」水平的議題。根據大家的觀察,大伙並不認為具有城市戶籍,或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就有著較高的文化水平。例如,我們常常見到開名車的「大爺」,完全不理會斑馬線上行走的路人,執意按著喇叭搶著先行,甚至連柱著柺杖或推著輪椅的老人也不讓行。大家一致認定,北京有許多地方,都還沒有自己的家鄉有水平。
城市不是我的家
        小禾就多次跟我「推銷」家鄉的美好。出生在甘肅山溝的小禾,初中畢業後便離開家鄉打工至今,他不只一次跟我抱怨,由於打工生活的煩忙,出門在外的人,總是有很多原因顧不上想家,但卻從沒打消過回家的念頭。他說,再掙幾年錢,想去上學,學會計和餐飲,然後就回老家開設屬於自己的餐廳,他的許多同事也有著雷同的想法。
        由於長期以來的城市生活,並沒有給這些貢獻城市的農村移民帶來融入城市的條件;相反的,涉足越深,矛盾越益突出。諸如他們的住房、醫療,及養老等福利,至今都還無法納入城市的保障體系,甚至在城市的生活,都是將自我的基本需求壓到最低來完成勞動力的簡單再生產,顯少有擴大再生產的可能性,從而在低技術、低教育背景的循環下,往往被貼上沒有文化的標籤。
        黃宗智教授也曾分析,在城鎮暫住打工的農民工組成了一個巨大的「非正規經濟」,之所以說是「非正規」,是因爲它基本處于法律規範範圍之外。根據2006年比較權威性的調查研究,他們一天平均工作11個小時,但只獲得城鎮居民60%的工資(福利差別不算)。國家統計局最近發布的數據基本相同:89.4%的農民工每周工作時間超過法定的44小時,平均是58.4小時。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沒有正規的法律身份,缺乏法律的保護以及社會保障。2009 年,具有養老保險的只占7.6%、醫療保險的占12.2%、失業保險的占3.9%。即便是那些進入了社會保障網絡的極少數,他們只享有遠低於城市居民正規職工的福利。因此,即便他們長期在外打工,大多數仍然會回老家養老。作爲二等公民在外打工的無限坎坷,雖然使他們之中不少人感到消沉,甚或憤世嫉俗,但那樣的經歷同時也會强化對老家的感情。無論如何,大部分農民工是抱著暫住人的心情而打工的。
        問題在於,如果我們只是不斷以犧牲農民工來完成工業化與城市化的進程,無法打破城鄉二元結構,無法讓農民工共享現代化的果實,無法讓農民工從簡單再生產進到擴大再生產的發展,那麼在大陸農村人口持續增長與土地相對欠缺的情況下,農民工所要付出的代價,絕不僅只是被標記為沒有文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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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犇報‧第31期】排隊看病去──誰說大陸人不排隊?

羅加鈴

                            (網路圖片)
        誰說大陸人不排隊?找個清晨,隨便去家北京三級醫院的掛號大廳看看,你就知道中國人如何井然有序。
掛號像賭博
        清晨5點,我少見的聽到鬧鐘不敢賴床,馬上起身盥洗,爲的就是趕赴醫院排隊掛號。其實按照當地人的規律,5點鐘起床已經太晚,只是因爲住處與醫院僅隔一條馬路,扣除趕車時間,容許稍晚動身。

        5點40分,踏進尚未完全亮燈的掛號大廳,早已人滿為患,時不時的就會碰到旁人。由於生平第一次這麼掛號,看到這種陣仗,我開始有點慌了,深怕自己無法掛上號,耽誤男友就醫,因此下意識的趕緊入列。排隊時,由於人和人的距離實在太近,無法拒絕就在耳邊的議論聲:有人說因為擔心會無功而返,4點鐘就來佔位置;有人說來了幾次,沒能掛上號,今天又來…,爲了避免這些耳語給自己帶來焦慮,我藉由東張西望來分散注意力。
        然而,整個掛號大廳的佈置卻讓人很難鬆懈,因爲掛號台上方有個極大的資訊牆,類似股市或賽馬場上的跑馬燈看板,上面顯示著今日每位出診醫師的姓名、科別、職稱、上午或下午門診、今日預看病人總數(一般是20名)、已掛號的病人數,以及剩餘可供掛號數。令人訝異的是,有些醫師的剩餘可供掛號數竟是個位數,甚至有的僅剩一個名額,正當心理泛著不悅的嘀咕時,似乎有人同我一樣也注意到這些不合理的數字,相關的抱怨聲此起彼落,貫穿大廳,讓人更顯焦躁。
        6點30分,大廳的燈終於全部啟用,工作人員入座掛號窗口後,幾名保安人員隨即站在隊伍間,說是為了防止有人破壞秩序。當掛號作業啟動後,資訊牆上的數字便開始變動,讓排隊的人可以掌握最新資訊,判斷是否繼續等待,整個流程真的很像在賭博:人人有希望,卻個個沒把握。
排隊衍生歪風
        事實上,門診分為「專家號」和「一般號」。所謂的專家號就是由副主任級以上醫師坐診(內地的「副主任醫師」相當於台灣的「主治醫師」);而一般號則由資歷較淺的醫師掌舵。雖說一般號通常不限掛號人數,來者不拒,但除了某些迷信所謂專家的人以外,排隊者基本都是尋求資深醫師診治,尤其外地患者多半是因病情需要,才會花大錢上設備相對齊全的首都各大醫院求診。
        男友患了「下肢深層靜脈血栓症」,尚未脫離肺栓塞的危險期(嚴重將致死),原本醫師建議住院手術,但他堅持採用保守療法(每日打針兼服藥),醫生因而囑咐每隔兩天必須看診一次,直至病情穩定。由於此病可大可小,加上前晚急診室的醫師特別囑咐需掛專家門診,我們因此加入了排隊掛號的行列。
        開始時,我還天真的以為是因為時間過於緊促,急診醫師無法為我們安排隔日早上的門診,所以只需排這麽一次隊。後來才知道,按醫院規定,預約掛號必須提前12週(一般號4週)。由於排隊掛號就診的不確定性,以此謀生的黃牛行業悄然而生,據說過往還沒執行「實名制」(掛號時必須出示患者有效證件)就診時,一張預約號的基本價是300元人民幣,後因政府施行實名制掛號杜絕此風,代人排隊的行業繼之崛起,以每次50元人民幣的代價早早到院幫人排隊,然後等前頭剩約10人時,再打電話給授意者過來接力,讓其出示證件完成掛號手續。
想看醫生,先學排隊
        「想看醫生,先學排隊」,這是在醫院排隊時身後的老伯告訴我的,他看上去就是「專家」,隨身帶有摺疊板凳、隨身聽,及書報。他看我乾站著,加上因為無聊和腿酸,身體不停地扭動,便好心叮嚀我,下次來排隊記得帶點「補給品」,因為醫院的每個關卡都要排隊,等待的時間只能靠自己想辦法打發。
        以男友就診的經歷來看,排隊確實是每個醫療階段的前奏。早在前一天晚上,急診室的「急」診速度就已經讓我和男友咋舌。當晚,男友的左下肢腫痛異常,不良於行,但因急診室空間短缺,僅能覓得一個盡量不和人碰撞的小角落,忍痛站了1小時才取得看診機會。接著,醫生以5分鐘的時間詢問病情與觸診後,便要求繳費,再至其它大樓的不同樓層進行超音波檢查。於是,在批價處又等候了15分鐘;完成繳費後,由於電梯大排長龍,男友拐著腿爬上4樓,勉強抵達超音波室時卻發現室內一片漆黑,大門深鎖,只好再與其他等待檢查的病人靜候了40分鐘,醫療人員才珊珊來遲。為了反應候診時間冗長的問題,人民日報曾報導,病患從進入醫院到離開醫院,有95%的時間都在排隊等候,真正看病時間其實很短。
比春運的票難買
        關於醫院排隊的問題,「人民日報社」所屬的「市場報」披露,中國大陸每千人的醫師數(中國1.67;英國1.37;日本1.96)並不亞於先進國家,但問題在於,多數大醫院醫師每天接診達5、60人次,遠超過全國醫師人均每天接診4.5人次的平均值,形成有些醫院大排長龍,有些醫院乏人問津的局面,也造成醫療資源的浪費。雲南省第二人民醫院院長就認爲,目前醫療系統的實際情况是:一級醫院吃不飽,二級醫院浪費一半,三級醫院嚴重超員(城鎮醫院三級制:一級為基層醫院;二級為社區醫院;三級為區域醫院)。但是,由於高水平醫院和中小醫院的診療費用差距不大,只要讓病人選醫生,就必然會加劇這種矛盾,「排隊現象」自然難以解决。
        一位縣醫院院長也抱怨:「5、60年代,國家一度把精力放在農村醫療事業發展上,但發展緩慢。90年代後,醫療的投入重點則放在了大中城市,呈倒三角形態,和國外的正三角(社區醫療發達)模式正相反。對縣級醫院幾乎沒什麽投入,醫療價格是死的,我這個院長每月只領70%的工資,每年來的本科生至多兩三個,前途渺茫,工作也不安心,過不了幾年或跳槽、或考研究生,留下來的則技術平平。老百姓得了大病肯定會選大醫院。」(都市報)
        無獨有偶的,前兩日,幾位農民工朋友來住處探望男友,閒聊間發現他們對醫院排隊問題也頗有意見,他們說:「前陣子有位河南老鄉摔斷腿,看病花了一大筆錢不說,排隊更令大家頭痛,因為老鄉隻身一人在北京,缺錢大家還可以幫忙湊點,但是大家天天要上工,舉凡請假、遲到都會扣錢,可又不忍心讓老鄉自己柱著柺杖一早擠車去排隊,因此他看病的那段時間,搞得大家很惱火。更何況,醫院排隊取號比春運(春節交通運輸)的票難搞,春運的票買不到,頂多不回家,這醫院的號取不到,可是人命關天。」
        近幾年來,大陸醫療可及性的提升速度遠不及經濟發展,如今,從不同社會階層的負面反應來看,令人不免擔心,作為勞動力再生產所需的醫療問題若不盡速解決,國家擴大再生產的能力將會受到影響。





【犇報‧第30期】一個名叫「許多」的孩子


羅加鈴

住在建築工地組合屋裡的農民工  (網路圖片)
      
       「許多」是一個農民工的孩子,由於農村物質匱乏,父母期望孩子將來不再像自己一樣生活貧瘠,因而起名「多」,冠上姓氏後,就成了「許多」。


階層(級)差異

        許多在農村出生,2歲時隨同進城打工的父母到北京居住。目前就讀小學3年級的許多,和多數的小孩一樣,喜歡在課餘時玩耍,只是相較於城市中產家庭的孩子,他從沒去過玩具反斗城;沒逛過滿是新奇玩具的百貨公司,更沒有遍及房間的玩具。

他有的很簡單:3條從河溝撈到的小魚、1顆沾滿污漬的足球、幾個指頭高的「喜洋洋」與「灰太郎」塑膠玩偶,以及一些利用報紙、空罐子和竹筷子製成的風箏、Y型彈弓和刀劍。

        許多的媽媽告訴我說,不知道為什麼,許多從小就熱愛奇異果的味道,每次去市場時,只要看見奇異果,一定要走過去摸摸、聞聞,像個見到香蕉的猴子。只是,1斤(500公克,大概4-5顆)要價25-30元人民幣的奇異果,偶而買一兩顆解饞還行,當成日常性的飲食卻是極大的負擔,因此,許多的媽媽常以1支1元人民幣的奇異果冰棒來補償許多不能被滿足的口慾。
        由於許多居住在一個外來人口聚集的社區,週遭多是為生活打拼的異鄉客,在鄰居家也鮮少見到奇異果的消費,因而許多曾問媽媽:「為什麼大家都買不起的東西,賣水果的叔叔還要上貨?」當媽媽回應:「有些城裡人買得起」時,許多迷惑地進一步詢問:「我爸媽和城裡人的爸媽一樣,不是每天都很努力工作,為何我們買不起?」

城鄉差異

        事實上,許多的困惑不無道理。根據廈門大學經濟學系許經勇教授的調查,目前內地農民工的工資福利待遇與城市職工的工資福利待遇的差別,大約為1:5。大陸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課題組的研究報告也表明,農民工工資水平普遍偏低,城鄉勞動者常有同工不同酬的現象,因而導致農民工在城市生活經常需要壓低其消費水平。許經勇教授還進一步指出,改革開放30年來,中國大陸已經異地轉移1.4億個農業剩餘勞動力,農業勞動生產率卻沒有什麼提高,農村落後面貌並沒有根本改變,城鄉差別反而呈現擴大趨勢。城鄉居民收入差別從1984年的1.8:1,擴大到1990年的2.2:1,2006年的3.3:1。
        這一城鄉差異也反映在農民工群體與城市戶籍居民懸殊的生活水平上。例如,當我跟許多聊天時,他總會時不時地以羨慕的口吻跟我說:「我們班上有好多同學是父母開車接送上下學;他們假日經常全家出遊;彼此還會討論家用電腦遊戲該如何破解等等。」許多的媽媽告訴我:「許多在轉學至現在就讀的小學以前,是民工子弟學校的學生,當時因為同學們的經濟水平相當,許多從沒提問過:『為什麼我們家不能像某某家有冰箱、電腦、冷氣…?』」
        這使我想起我唸小學的時候,也跟許多一樣,經常羨慕某些家境富裕的同學家有鋼琴,並可以在暑假出國旅遊,而這樣的羨慕同時讓我對自己的出身產生自卑感。當時,我還沒有所謂的階級意識,所以很討厭在菜市場賣魚的父母親來學校參加家長會,因為家長會總在中午舉行,以致於在傳統市場工作的父母通常在匆忙收攤後,並沒有多餘時間回家更換衣服,就得趕赴會場,因此他們身上的魚腥味常遭來其他同學和家長的反感(尤其那些家境相對富裕的人),為此我常覺得丟臉,從而在成長生涯裡,我對父母的職業,經常難以啟齒。這樣的自卑感一直延續到唸研究所時,因有幸接觸馬克思的理論,進而產生階級情感後才終止,雖然,我後來因此更加尊敬我的父母,以及所有的勞動者,但是童年對父母不敬的作為,卻讓我的生命多了些遺憾。
        因為自己的際遇,我有點擔心許多未來的價值觀(世界觀)發展。我發現許多最近很不開心,因為現在的學校不似先前的學校,人人玩在一起,同儕間鮮少評比自己擁有的東西。許多告訴我,他在進入北京市公辦學校後才赫然發現,不是人人家裡都沒有冰箱;不是人人家裡都沒有浴廁;不是人人家裡都全家睡在同一張床上…。雖然,大陸當局計畫逐步地對農民工子弟的義務教育採以「以流入地為主,以公辦學校為主」的教育政策,藉此解除本地與外地學子受教權的差異(由於戶籍制度的限制,農民工子弟僅能進入教育品質參差、收費標準不一的民辦學校)。但是,當教育單位在惠及農民工子弟接受免費義務教育的同時,或許也應該同時重視學子們價值觀轉變的問題。

社保差異

        近來,許多的媽媽除了擔心許多的教育問題外,還得擔心自己的身體。前些日子,許多的媽媽常有頭痛、肩頸痛,及四肢無力的症狀,偶而還伴隨胸口悶痛,由於懷疑他可能患有心血管疾病,我不斷催促他盡快就醫,他推說醫療費用太貴,加上請假會扣工資,硬是不肯就醫,只是隨便買點成藥緩緩急。直到幾天前,實在難以忍受了,他才去醫院就診,確立診斷為「冠狀動脈性心臟病」(一種因冠狀動脈狹窄,導致血液供應不足所引起的心臟機能病變,嚴重可能致死),並被醫生幾近命令似的要求住院治療。然而,他因負擔不起昂貴的醫療費用,拒絕入院,甚至為了省錢,不但選擇性的履行醫生開立的各項檢查,還私自拿著處方簽到外面藥局買藥。
        坦白說,當他拿著醫院收據跟我抱怨抽血、心電圖、拿藥等已花去他近400元人民幣時所露出的哀怨表情,我完全可以體會他堅持不接受治療的難處,因為那些「才開始」就診所支付的診療費已經是他四分之一的月薪,天曉得他若入院治療後還得再支付多少錢?更何況,自己在北京的服務單位並無為其保險;而在農村參與投保的「新農村合作醫療保險」,因為是以各地方的縣級政府為統籌單位,也沒辦法進行跨區域保障。也就是說,農民工就醫的所有花費都必須以自己辛苦掙來的血汗錢支付,醫療費用相比於當前的收入,可謂是「天價」。
        根據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課題組的調查,相較於工資福利、醫療保險等問題,農民工企盼政府加快解決的問題當中,排名第三的是住房問題(第一是工資問題;第二是保險問題:含醫療、養老、工傷,及失業),此一問題也是目前各項公共服務改革進展最慢的。因此,在城市務工的農民工家庭,房屋租金通常佔薪資很大比例。2010年,農民工的租房成本為每月420.8元人民幣,相當於其月收入的1/4(24.5%),佔其支出比例的第二位(第一位為食品)。

        前不久,許多隨父母回河南老家,到家不久,不知為何,病得非常厲害,不斷吵鬧著要「回家」,媽媽告訴他咱們已經回家了,許多卻堅持北京才是他的家。許多的媽媽在講述故事時,心酸的問我說:「你看我們現在住的地方,10平方米不到(近3 坪),哪裡像個家?」事實上,除了許多認同北京才是他的家之外,許多的父母也很想落戶北京,但礙於現實的限制,他們能有的居住空間,暫時還很難達到基本的住房水平。

許多沒有許多

        許多還小,最想要的並不似他父母對他的期望:唸許多的書、賺許多的錢。他最大的心願是全家有天能夠登上世界聞名的萬里長城。可惜的是,媽媽總說:「全家出遊的車資、門票,加上飯錢,得花去大半個月的租金(一家三口每月租金為500元人民幣),不能浪費錢。」許多因而問我要了一張萬里長城的明信片,然後將一張全家合照中的自己裁剪出來,貼在明信片上的長城,撫慰自己。很顯然,相較於一些寒暑假就能全家出遊的同班同學,許多擁有的,離「許多」確實還有一段很長的距離!






[犇報‧第29期] 何處才是家

  羅加鈴
                            (網路圖片)

    「我和我愛人(丈夫)商量過了,今天晚上請你們上餐館吃烤鴨,不在家吃了。」一早接到小杜的電話,話筒裏傳來北方大妞中氣十足的聲音,使我的精神也跟著抖擻了起來。

          
        事情的緣由是這樣的,兩三天前,我和幾位從農村到北京來打工的朋友相聚,大家紛紛誇讚來自東北的小杜很會做菜,因而他也豪爽的邀請大家周末去家裡小聚,做些好吃的給我們這些異鄉客解饞。

 

         然而,這通電話卻不像他平時的爽朗,不僅吱嗚其詞,還一直以各種理由(如餐館氣派、有冷氣舒服)說服我改變主意。最後,在我堅持若執意花大錢上餐館就取消聚會時,他才以很小聲的音量,近似羞怯的告訴我,家裡非常狹小、簡陋,實在不好意思請我這個來自城市的讀書人上門,怕怠慢我。
         雖然,兩個大嗓門經過一翻「唇槍舌戰」後,小杜最終允諾仍於他家餐聚,却讓我覺得異常歉疚,因為相比於其他即將同去的農民工朋友們所給他的對等感,我帶來的卻是階級()差異的壓力。
家在北京五環外
         2002年,小杜和他的丈夫决定不再務農,和家中老人商議後留下四歲大的女兒,夫妻倆帶著才幾個月大的兒子來北京討生活,爾後就一直住在北京五環邊這個聚集外來人口的社區。小杜口中所謂的「家」,其實僅是一間平房的四分之一,約莫10平方米(3)的空間,僅能設置基本的生活配備(床、衣橱、餐桌、碗櫃,及爐具),而且多半是二手貨。
         到小杜家後,我才終於明白他之所以吱嗚其詞的原因,那天我們去了五個人,加上小杜一家三口,大夥兒完全沒有辦法同時站在屋內活動,總是有人必須站到門外,或是坐到床上,也因此,小杜的丈夫在吃飯時還藉故說是不餓,帶著孩子到外面蹓躂了許久,一直到我們即將離開才回來。
         這個有著數千外來人口的社區,是北京所剩無幾的平房式建築群。由於是計畫經濟時期所興建的房舍,在全國集資優先發展重工業的政策背景下,城市居民僅能享有基本的資源分配,導致這些住宅並不如晚近所蓋的商品房有浴厠的設施,而在隨後城市發展的過程中,隨著在地人口逐漸移居至條件相對優渥的新購房,以及許多人存有待拆圖利的心態,更新基礎設施的要求並不強烈。也因此,直到今天關於如厠、盥洗這等「人生大事」,還是承襲歷史地在數十個公共厠所及澡堂內解决,許多婦女因爲如厠、沐浴不便,還經常患有生殖或泌尿系統的疾病(如尿道炎、陰道炎、子宮頸炎等)
大水淹上了我胸口
         近幾年由於房價的飆漲,這些外來務工者的生活品質更顯下降。例如,這個社區的租金在10年間就增加了2-3倍,許多舉家搬遷至此的農民工爲了節約,不敢把孩子帶在身邊。以小杜家來說,每月房屋租金(不含水、電、供暖)550元人民幣,若加上其它生活開銷,在最節約的狀況下,每月總開支還得花費3000元左右。問題在於,夫妻倆的收入不算穩定,小杜在餐館幫工,每月可掙2000元人民幣;丈夫是建築工,日工資150元人民幣,若是運氣好,出工穩定,兩人每年可以存2-3萬元人民幣,但若工地需工不定,老家的親人有時還得寄錢給他們當作補貼。
         北京近日大雨連連,幾週前,雨水淹過了小杜的胸口(1.5),淹水隔日下午,我騎著自行車去社區找朋友,約莫三點鐘在路上遇見了臉色憔悴的小杜,正提著從菜市場買的黃瓜和土豆(馬鈴薯)趕著回家做飯。他跟我抱怨:
         「我才剛把家裡打掃乾淨!昨兒夜裡,水淹的很高,屋頂又漏水,我和我愛人將餐桌叠到床上,兩人撑著傘,抱著睡著的孩子,一夜不敢闔眼。今早,我愛人說沒法請假,挺著身子去上工,孩子和我就在家裡打掃,一直到現在才有時間做飯。」
         據說,這一帶因爲地勢較低,排水系統老舊,一旦有豪大雨,淹水或漏雨是稀鬆平常的事情。
這些都是要花錢買
         和小杜道別後,我騎著自行車大概繞了社區一圈,處處可見積水、污泥,以及散落的垃圾;家家門口則是曬著清洗過後的棉被、床墊、鞋子和衣服,有些人家甚至把一捲一捲的衛生紙串過晾衣竿曬在陽光下,我問他們:「這些泡水的衛生紙還要用嗎?」他們却用一種不耐煩的語氣回應我:「怎不用,這些都是要花錢的!」社區裡的吳大叔告訴我,有些時候不是他們「要不要」的問題,而是他們「能不能」的問題,因為許多時候,他們的決定都要服膺於現實所能提供的條件,無法隨心所欲。
         根據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課題組的調查,2009年農民工月工資平均爲1719.83元,平均工作時間爲9.86/年。62.5%的人月工資在1000-2000元之間。農民工家庭人均純收入比城鎮居民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低61.5%,僅比城鎮居民家庭10%的最低收入戶高1363.5元,比城鎮居民家庭10%的低收入戶低1545.4元,位於城鎮居民家庭收入最低的20%。此外,2010年農民工的租房成本爲420.8/月,比國家統計局2009年的調查數據高71.8%,相當於其月收入的四分之一(24.5%)
有家再給你做好菜
         雖然大陸當局依照「十二五時期」(125年發展計畫)的規劃,正逐步推進農民工在城市生活的相關福利政策,但是問題在於,「儘管多數農民工定居城鎮的意向明確,但農民工意願的房價和房租與現實差距巨大。那些想在務工地購房的農民工,能够承受的商品房單價平均爲2214/平方米,能够承受的商品房總價平均爲21.82萬元,能够承受的月租金平均爲292.7元,都大大低於務工地的一般房價和房租水平」(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課題組)
         加諸,新頒布的住房政策,許多都不提供給外來戶籍者申請(如經濟適用房或廉租房),也就是說,截至目前為止,農民工的住房問題並未列入城鎮住房的保障體系。這也意謂著,短期內像小杜這樣的外來人口,租賃城鄉結合區的簡陋房舍,仍是他們無法逃脫的命運。
         我還記得,去小杜家吃晚飯的那天,由於離開的時間有點晚,他們擔心我會趕不上末班車,因此小杜的丈夫堅持騎他的電動自行車載我到地鐵站,與他道別時,他有點害羞的拍拍我的肩膀,然後激動的告訴我:「我非常感激你沒有看不起我們,我一輩子都沒有想過會有台灣同胞到家裡作客!等我們以後有『自己』的家,一定給你做更多的好菜。」乘車途中,我一直在想,偌大的北京城,究竟何處才是農民工的「家」?

犇報‧第27期] 農地上種房子


羅加鈴 (香港理工大學應用社會學系博士生)

大家都知道,農民耕作的土地通常只能產出農作物(如穀物、蔬果等),然而自2008年中國大陸推出土地流轉政策以來,樓房成了農地的新興「產物」。許多建商與地方官員勾結,運用各種手段低價取得本應作為農用的土地,再用以建設商品房圖利,許多內地的朋友們便揶揄說道「咱們的土地產能真好,竟能長出高價樓房來,這些樓房倒成了名副其實的『高經濟作物』」。

河北香河縣案例
2011年5月23日,大陸中央電視13台(CCTV 13)以河北省香河縣土地流轉政策下所衍生的問題進行了專題報導。香河縣多個鄉鎮的農民被迫與村委會簽訂土地流轉協議,此後農民每畝地每年可得約1200元人民幣的補償,雖說獲利可能多於原本每畝地每年約800至1000斤(1斤為500公克)的糧食產出。但問題在於,某些農民並非自願參與土地流轉的簽署。農民抱怨說,當時若不與村委會簽訂同意書便無法從事副業,或被罰款,或遭到不明人士的威脅,某些反抗者種植於田裡的作物甚至無故被人拔除;加諸,農民根本無權決定流轉後的土地用途,從而當地方領導以集體名義將土地以每畝約60萬元人民幣的高價拍讓給建設公司後,大家都不知道這筆錢最終去了哪裡。

中央電視13台更紕漏,香河縣多個鄉鎮村委會的村民們都簽署了土地承包經營權流轉合同,但大量耕地被低價租用後,經過地方政府巧立名目、層層包裝,便改變了土地的用途,然後再以高價倒賣給開發商用於不同形式的開發圖利,而不少農民在口糧田被徵佔後卻僅得到稀少的補償,生活品質並沒有如國家在推動土地流轉政策時所預期般得到改善。據說,該地區除了存在擅自改變土地用途的情況外,還有違法占地和新民居周轉用地等一連串的問題。

土地流轉的原意

事實上,按照大陸中央政策的規定,土地流轉過程中是絕不允許更改土地用途的。2008年十七屆三中全會中通過了《中共中央關於推進農村改革發展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雖然允許農民以轉包、出租、互換、轉讓、股份合作等形式流轉土地承包經營權來發展多種規模經營,但也同時明確地規定了土地流轉必須遵守以下幾個原則:(1)不可以改變土地用途:即遵守農地必須農用的原則;(2)不可以改變土地集體所有的性質:即集體土地的流轉方式與用途必須透過有關農民共同協商,而且土地所有權無論如何流轉,仍屬集體所有;(3)不可以損害農民承包經營的權益:即秉持合法協商、農民自願、平等有償等原則;以及,(4)土地流轉期限必須小於農民承包土地的期限:即農民僅有土地經營權 (使用權),因此一旦土地承包經營期屆滿後,土地仍須被重新分配,不能作為某人或某集團的永久佔有。

也就是說,原本農村土地流轉的宗旨是希望透過農業生產者將所分得的土地進行流動,形成更具規模的多種經營模式(例如引入外來資本合作、集體規劃土地利用並按地份讓農民投資入股、組建農業合作社等),從而讓生產資料(土地)能在更好的運用下提高收益(例如集資或集中土地以發展較高經濟價值的作物)。然後,藉由「農業」生產力的提升,改善「農村」與城市的不均衡發展,以及提高「農民」的生活水平,最終的目標則是企圖解決三農問題。

重點在於,如果土地流轉是如同香河縣這種「以徵代租」的方式,搞得群眾覺得像是利益集團的「圈地運動」,那麼又如何能讓土地的農業生產效益得到提升,讓利益回歸予民,從而讓農民能真正的從土地上解放出來,不再一如既往地附著於土地呢?

土地活性的毀損

此外,雖然透過中央電視台所報導的脫軌事件,已經得到相關單位的重視,同時也保證在查明真相後會將土地還諸予民,但是土壤是有活性的,是需要悉心照料與培養的,例如翻土、施肥及輪耕,就是為了維持土地的養分以利永續耕作。以香河縣的例子來說,即便國家土地監察機關介入徵查後,農民可以重拾土地,但是過去幾年來建商在土地上所進行的公路修築、廠房設置,以及樓房建設所帶來的土地養分的破壞,並不會隨著建築物的推倒而消失。由於土壤活性早在開發過程中破壞殆盡,即便土地再次交回農民手上,面對一下子無法長出任何東西來的土地,農民依然無以為繼。

因此,當非法官商得到懲治及土地回歸予民後,應該進一步地解決土地復耕的問題,如同央視記者白岩松所言:

「這個地沒法真的復耕,長不出糧食來,那倒楣的還是農民,最後一下子都給你摞在那兒,看著我好像解決問題了。所以我覺得要讓他疼,要讓他付出更大的成本,真的要有相關的,不僅僅是政府的官員或者督查組,還要有農業方面的專家進入到督查範圍之內,來去評估土地真正具有復耕能力,是不是到了100%。否則的話把土地交給農民了,交給你了,農民上哪兒付出那麼大的成本,把這裡的石渣子都弄走,水泥都弄走。三四年、兩三年種不了地,最後我後悔,我還不如拿著每年的1200元呢?因為我連1200都拿不到,所以這件事情就要真的落到實處,讓這個地真的能長出糧食來,只有真的長出糧食來,我們的公信力才能在這塊土地上長出來,希望也才能長出來。」

群眾的批評

回顧改革開放前,由於戰時社會主義建設的需求,國家以工農剪刀差的方式將農村剩餘轉移至城市作為重工業發展的基金,為此曾被形容是國家對農村「要糧」;改革開放後,由於各地稅費制度的混亂收取,被指責是對農民「要錢」,現在則因土地流轉制度所衍生的問題,被批評是對農民「要地」。當前,如果大陸政府不加速徹查並解決「打著土地流轉旗號」行使「土地兼併勾當」的問題,內地農村名義上的農地,除了將與實際上的使用數額大相逕庭而影響農業發展外,土地流轉所設想的農業、農村和農民增收(值)的立意,也將被那些唯利是圖的官商以徵地「種」房的行徑所扭曲,屆時,國家便是名副其實的與農民爭利。



[犇報‧第26期] 奇觀建築與真實社會

霍媚

1988年至1997年,在發生東南亞金融風暴之前,馬來西亞的經濟領域取得高度發展,國內生產總值每年增長超過8%。馬來西亞也是石油輸出國之一,第四任首相馬哈迪在執政時期,大馬行政機關從國油所獲得的經濟收入高達1690億馬幣。馬哈迪個性好大喜功,在政期間積極推動多項大型建設,如:雙峰塔( Twin Tower/KLCC )、檳城大橋、德孟莪水壩( Temenggor )、肯逸水壩( Kenyir Dam )、巴貢水壩( Bakun Dam )、峇都水壩( Batu Dam )、新古毛水壩、馬新第二通道、巴生港口、吉隆玻國際機場( KLIA )、檳城機場、普騰、馬航、柏華嘉公司(Perwaja) 等等。國家經濟表現一枝獨秀,政府推動號稱世界第一流建設的大型計劃,這些都市中的奇觀建築( spectacular ),令國人或外國人有大馬正步入「先進國」的錯覺。

馬來西亞觀光局在台辦事處的網站在2007年舉行「戀戀馬來西亞」遊記文字創作比賽,有一位作者就寫道
高中的世界地理課本曾這樣分類──世界上的國家可以分為已開發、開發中、未開發國家,我很好奇是以什麼作為依據?我不了解,只是當我來到 Putrajaya (布特拉再也行政中心)時, 再次感慨行萬里路,勝過讀萬卷書太多太多,盡信書,不如無書…Putrajaya 到處都是極具特色、充滿對稱性的大型建築,很難想像這些全都是政府機關…Putrajaya 的介紹很容易找,只是在我閱讀種種資料之前,腦海中早已先被它壯麗到幾近奢華的夜景塞滿了,它原先是什麼、又花了多少大馬政府的公帑,我不太關心。
上述的一段話,可以窺見馬哈迪時代的大馬,成功透過奇觀建築來塑造國家富強的形象,上至官員下至遊客,都對奇觀建築深深入迷。建築除了可以彰顯國家財富,修飾官員門面外,也是政客們重要的政績評鑑。然後,大馬真正的經濟成長與偉大的建築奇觀,和平民的日常生活存有很大差距。大馬在1988-1997年,甚至是到目前為止的經濟成長,事實上國民從中獲得的利益分配與國家大筆出資建設奇觀是有很大差距。以華人新村為例,從第2大馬計劃(1971-1975)至第7大馬計劃(1996-2000)的30年內,新村只獲得1億2000萬令吉或每年400萬令吉的撥款,平均每個新村每年只獲得8850令吉(新台幣約85000元)。從1970年代至今,大多數華人新村仍然面對缺乏農耕地及房屋地契問題、失業和教育水準低落(與城市比較)等處境,許多村民選擇成為國際勞工(多數為藍領)來改善家庭經濟情況。當政府花費大筆財政收入興建各項建築奇觀時,底層的國民卻是飽受經濟壓力,國家的經濟蛋糕只願意建造看得見的建築,卻不願意分給飢餓的人民。當我們驚嘆某某建築宏偉壯觀時,請大家也來思考與建築物質距離很近,但生活遙不可及的人民,他們到底從中獲得什麼社會福利?我想宏偉的建築物,也許會給你帶來不一樣的想法與生活感受!




[犇報‧第26期] 地震有感

羅加鈴(香港理工大學應用社會學所博士候選人)

唯恐天下不亂的媒體

前些日子,在北京住處附近的超市,看到放置食鹽的貨架前擠滿了搶購人潮,甚至還得動用到工作人員維持秩序,使得原本單純因為家裡鹽巴用完了的我,因為不想與人推擠而放棄購買的念頭。回家路上,發現社區內人們寒喧的話語,從過往的「吃飯了嗎」?變成「買鹽了嗎」?搭乘電梯上樓時,鄰居們更是熱烈地談論著食鹽中所含的碘離子何以能降低核輻射對健康的威脅,整個社會瀰漫著一種不安的氛圍。也難怪民眾的情緒受到波動,日本地震與海嘯發生後三日,我因研究需要,從台灣轉機香港,再飛往北京,兩岸三地的新聞焦點無一例外的都環繞著日本核電廠可能爆發的消息,因而搞得人人居安思危。

事實上,基於各種政治因素,世界各地關於日本災後的新聞多數由日本官方統一提供,這些新聞除了必要的災難現況報導外,並沒有鬼哭神嚎或傷患遍佈的腥煽場面,從而也就不符合時下多數媒體對新聞必須聳動的要求。於是乎許多記者在轉述日方提供的資訊時,經常加入自己主觀的價值判斷,例如:當畫面呈現避難所災民的臉孔時,就配以災民傷心至極,或是他們面對核污染極其恐慌的台詞。儘管許多鏡頭與報導內容的聯繫過於牽強,但是隨著這類新聞的持續播放,國內民眾的負面情緒亦隨之高漲,從而導致日本核反應爐還沒有爆炸,搶購食鹽及碘片的行徑便蔓延開來。
近幾年來,由於新聞的「聳動化」、「娛樂化」及「八卦化」,新聞從業人員本該有的冷靜素養早已被鼓譟人心的主流趨勢所取代。例如,先前電視轉播雲南盈江縣地震災況時,就有記者以高八度的音量一邊奔跑一邊喊著:「快快快,跟著我們的鏡頭走,跟著記者去救人…」,彷彿自己是英雄的化身,完全忽略信息採集和新聞報導才是其主要職責。由於媒體這種煽情的播報方式,日本災難發生以來,即便相關單位一再出面保證當前的輻射量並不影響人民生活,同時衛教民眾碘離子的正確攝取方式,甚至有些學者還說道中國內陸的鹽量,足夠把全世界的人都做成臘肉,無須搶購,人們瘋狂屯貨的心理仍然無法消解。

個人中心主義的報導風格

除了唯恐天下不亂的報導風格外,現今的媒體從業者還受到西方自由主義影響而極其注重自我利益的個人主義傾向。例如,日本災難發生後,許多媒體就不斷以惋惜的口吻報導日本的災難導致許多優美觀光景點破壞殆盡;核污染恐怕影響海鮮的供貨量;以及日系電器恐將暫時斷貨等等,藉以告知國內民眾短期內將無法享有日本美景、美食,和耐用的電器用品。換言之,當日本受到地震、海嘯,及核輻射的侵襲,許多人因而流離失所的同時,我們所謂「專業的」新聞從業者仍然認為自身享樂將遭剝奪的訊息才是新聞的焦點,給予高度關注。近幾年來,社會上不斷對年輕族群只重私利的行徑加以撻伐,弔詭的是,如果連大眾媒體都在在不自覺強化自我中心主義的正當性從而忽略了利他主義的價值,我們又如何能要求下一代存有推己及人的意識?

「反日」與「反日本人」的混淆

除了媒體將日本的災難視為「他者」的困境外,國內許多民眾也不遑多讓。例如有些民眾藉由網路吆喝網友們參與支持「日本災難報應論」的討論,這些人多半認為日本的災難是過往侵華的報應,無須寄以同情。
人們承襲歷史遺留下來的仇恨,思維中帶有濃厚民族主義色彩的護國心態雖然可被理解,但這樣的思維卻不應該繼續複製。嚴格來說,「反日」不應等同於「反日本人」。所謂反日,指的應該是反對執行帝國主義侵略的「日本政權」,而不是生活於日本帝國主義下的「日本人民」。如果我們考察歷史,就會發現這種對日本人的反感,其實是根植於日本政府過去以各種非人道的方式對待中國人民,企圖奪取中國領土,建立其帝國主義的政治經濟霸權所引發的民族仇恨。加諸,日本政府對侵華歷史的一貫否認態度,亦增添了國人對日的憤恨程度,尤其是那些曾經遭遇切身之痛的人民(例如慰安婦)。但必須釐清的是,日本人民在日本政權侵華的歷史過程中,也是戰火下的受害者,因此反日的目標應是反對日本帝國主義政權,而不是反對日本人。
此外,網路上這種興災樂禍的因果報應論,非但不能消除帝國主義霸權的國際結構,反倒是模糊了問題的焦點,同時也不可能解放受到帝國主義壓迫的人民。帝國主義國家的存在往往以武力為後盾,藉由國家武力的優勢對相對落後的民族進行軍事侵略,進而控制其政治經濟體系(例如殖民),當今各國的軍備競賽就是在這種基礎下產生,其結果是各國紛紛透過福利預算的刪減來調撥更多的軍事經費,從而犧牲弱勢族群的利益,而此一現象,對受侵略國家的人民而言影響更劇,因為他們直接就是帝國主義國家掠奪各種資源的對象。
事實上,人類社會唯有透過一切受壓迫民族的解放,才有可能達到各民族間的和諧存在,因此,災難報應論的說法不僅沒有說明導致民族間相互仇恨的問題核心,相反的只會以因果循環的宿命論來掩蓋帝國主義霸權的罪行,混淆問題的根源。發生於日本的這一場複合式災難(地震、海嘯、核能危機),雖然引發了全世界人民的關注,但是如果我們僅將其視為一時的新聞熱點,或是他者的事情,忽略了災難本身所隱含的世界範圍內國家權力不對等下所衍生的種種問題(例如以核能的和平運用來合理化核武的發展),忽略了這場「天然」災害的「不天然」之處,那麼不遠的將來,類似的災難還有可能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以所謂「天災」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