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犇報‧第27期] 毒蘋果札記

施善繼

Ⅰ. 二零一一‧五‧十二‧毛家飯店

臨離開井岡山的晚餐,在桐木嶺路3號的「毛家飯店」進食。飯店大廳人聲鼎沸座無虛席,星期四的日子,外食餐聚的人潮如此洶湧,若無先前訂桌恐怕難免向隅,率性入場的食客耐著性子,一字排開站在通道上耐心的等待。

這家飯店用「毛家」註冊商標,奉「毛主席」之名以廣招徠,效果奇佳生意盎然。如今上桌的飯菜,遠非一九二七年毛主席粗樸的昔曩。我咀嚼著的,合該是湘贛交界山區農產品主副食的混搭。

飯店在進門處的玄關,精心闢設了一壇小小祭台,立著毛澤東的半身鍍金雕塑,他頸圈圍著的紅色領巾長垂及至胸口,底座四字「光明在前」歷歷在目,塑像正前置放插得滿滿的一爐線香燃盡後殘剩的暗紫細竹枝,香爐左右有兩盤水果,一盤疊著四粒蘋果,另一盤疊著四枚橘子,四加四得八,這山城飯莊的老闆不落人後,想發。

毛主席久違人間,在毛家飯店迎賓的第一瞬,他儼然成了招錢進寶的財神爺,飯店老闆豈非匠心獨運,有意拋棄老套,不請趙公明立尊,革命老區或許大家對毛主席的種種還沒有完全忘記。

飯店裡熱騰騰喧噪彷彿沒完沒了,井岡山下了一整天的雨,食客自然把鞋底的雨水踩踏進來,加上堂倌川流不息從廚房黏糊而出的油漬,加上炒煮免不了飄溢的各色菜氣,使得地板上了一層霜滑。

毛主席剛才明明看見我餓著肚子進門,毛主席現在又看見我吃飽飯跨出飯店。

夜雨愈下愈大,再見了,桐木嶺路3號裡邊的毛主席。

Ⅱ. 二零一一‧五‧十四‧古蹟

探幽訪勝當然會帶給景區某些物事的無形傷害,但觀光卻又號稱係無煙囪的工業,創匯成了它致命的兇嫌。自然景物得以觀賞,古蹟似不宜近距瀏覽。

滕王閣方圓的緊鄰或登樓遠眺隔江對岸極目之處都轟轟烈烈的在大興土木。事實上這幢名樓已被外部的景象與如織的遊踏壓擠得滿面愁容,王勃《滕王閣詩序》的歷史場景已消逝無蹤,待一個下午,怎麼可能交上好運瞧見「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但王勃顯然如影隨形,看他用詩文彩繪且支撐住這幢歷史的名樓,逾一千三百餘年。

明日一早我將借用王勃那首五言律詩《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向年輕的王勃告別:

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
與君離別意,同是宦遊人。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

Ⅲ. 二零一一‧五‧十七‧直航

在亞、非、拉第三世界,台灣是其中最會耍嘴皮子的地區,嘴皮子耍得久了,也不怕快要結趼子了。

以兩岸直航為例,當權派並非誠心以兩點間最短的線,以直的線段為兩岸飛航的要務。恰恰相反,這種耍嘴皮子的直航,充其量不過搭著飛機瞞天過海曲線的飛航。曲航不是加碳了嗎?到底誰說要減碳的?

耳聞是一回事。直到某一天,去到大園機場的二航廈,廈門航空MF880的班機在停機坪升火待發,飛機升空,機上電視銀屏告知航機飛向東北方,飛到了釣魚島附近左轉,飛越所謂的海峽中線,進入內地沿海領空再往下飛至福州等候轉機。

海峽中線誰劃定的?美國帝國主義一九五零、六、二十七,它的第七艦隊駛過台灣海峽就一劃而定迄今整整六十年。冷戰的延續,外力干預內化成此間人士心靈的枷鎖。

北京機場大雷雨,福州登機的時間順延兩個小時,等到雷雨解除,飛抵北京安宿旅店已近晚上十一點。回溯早上七點半提行李箱出家門,哦,直航原來如此。

自南昌回台北一路的折騰,也是直航。從六點四十五叫早起始,飛抵廈門十一點剛過,可回松山機場的航班下午四點四十五才起飛。飛機升空,往南飛至汕頭,左轉飛越海峽中線,過澎湖在台南上空又轉北飛。返抵家門晚上八點四十五。

廈門機場的免稅商店少的可憐而貴的離譜。北京西單藥鋪一瓶六元的噴劑,它竟索價二十元,識趣的人,悄悄離櫃。它不設書店,它大概認定搭機的旅客,沒有一個人想要閱讀。

Ⅳ. 二零一一‧四‧二十三‧普羅科菲耶夫120歲冥誕

革命時期的一九一八年春末驅往海參威,準備從那裡啟程途經東京轉赴美國,原來只想出門訪問一小段時間便要回首,不料竟僑居於國境之外,整整長達十八個年頭,直到一九三六年五月十六日全家遷返,度過了流浪熱,穩穩當當回去當一名好樣的蘇聯公民。滯留國外其間,他分別於一九二七年與一九二九年兩度返回蘇聯巡迴演奏,也進行瞭解返鄉之路。

鋼琴家母親從小教導,使他作曲與彈琴早熟的雙份音樂天才提前受到鼓舞而趨於穩固。二十世紀蘇聯作曲家的鋼琴創作,應屬他最為豐碩,計留下五首協奏曲(第4號協奏曲「左手」,與拉威爾那首G大調,都是寫給一戰失去右臂的奧地利鋼琴家維特根斯坦),十首奏鳴曲,以及為數眾多的套曲與小品,洋洋而灑灑。

「我的兩耳必須聽到俄羅斯語言,我必須和我的血肉同胞說話,只有他們才能使我重新得到這裡所得不到的東西。自己的歌,我的歌。」普羅科菲耶夫如此喃喃自語。由於脫離祖國太久,創作的積極性日漸滑坡,他深恐墜入枯竭,於是在一九三二年最終決定回國。

一九三六年回國的第一件工作,便是為蘇聯兒童創作的美育樂曲《彼得與狼》,一部名聞遐邇老少咸宜的通俗經典之作,當它向世界廣為傳播,有沒有聽眾想過它的作曲家,是生活在社會主義體制裡的作曲家,而社會主義的作曲家對兒童音樂教育之專注投入,與資本主義體制下的作曲家並無二致。這部樂曲當與創作於其前法國作曲家聖桑的《動物狂歡節》,與創作於其後的英國作曲家布里頓的《青少年管弦樂隊指南》,相互輝映。

《彼得與狼》這部交響童話,敘述《彼得》一位少年先鋒隊員充滿童言稚趣的故事。他親自編寫故事情節的朗誦詞,交響音樂與朗誦相互穿梭交織。故事裡的要角皆以某項樂器擔綱:長笛──嘰嘰喳喳無憂無慮的小鳥;雙簧管──傻頭傻腦搖頭擺尾的鴨子;在低音區斷奏的單簧管──懶貓的喵喵以及它輕靈的雀躍;三把法國號的和弦──惡狼飢腸轆轆的嘶嚎;弦樂合奏──彼得;定音鼓與大鼓──獵人的槍擊。

他相繼師從格里埃爾,里姆斯基─柯薩科夫,里亞多夫諸位先生,皆身兼優秀的音樂教育家與傑出的作曲家,因此養成普氏青出於藍的巨大成就。愛樂者對《舍赫拉查德──據〈一千零一夜〉》寫成的交響組曲應不陌生。格里埃爾曾將巡迴展覽畫派畫家,列賓的名作《查波羅什人寫信給土耳其蘇丹》譜成一組音詩,相當精采。

歸國後,隨即參與了蘇維埃社會的新生活,創作頗多反應社會主義現實生活的作品。當他重新面向人民,溫習歷史,愛國主義的主題鮮明突出清晰無比,民族根基的堅實牢固任誰也不能輕易撼搖,他的作品最是雄辯滔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