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馬來西亞接受國中及高中教育時，念的歷史教科書內容，主要是涉獵馬六甲皇朝、馬來亞蘇丹統治制度、世界古文明發展、英國殖民與爭取獨立的歷史事件。還記得中學時，歷史課本一直為馬來皇朝的蘇丹辯護，指蘇丹割讓領地給英國人是受到他們的騙。上完課後，老師語重心長的告訴們，歷史並不是事實的全部，蘇丹割讓領地不是因為上了英國人的大當，而是他們注重小利，拿了錢卻賠了國土。

        2003年教育部修改教科書內容，新的內容與原來的歷史有很大落差，包括眾所皆知的吉隆坡開埠功臣葉亞來和柔佛新山開埠功臣黃亞福都不被記載在內。現任教育部副部長魏家祥曾經在2006年，在國會針對國內中學歷史教科書內容和以往教科書有甚大差別一事，要求教育部重新檢討課本的內容。魏家祥指出，當年葉亞來、雪州統治者及大臣一起開埠發展吉隆坡，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但為什麼新的教科書卻「遺忘」他們？魏家祥抨擊學術人員、歷史學者先入為主、選擇性編寫教科書內容。另一方面，當時的教育部政務次長柯瑪拉在國會回答提問時反駁道，教科書內容顯示出馬來西亞的真實歷史。她說教科書內容是根據歷史論據所撰寫，所有的歷史記載都是歷史學家、學術成員和個人的研究成果，並經過證實和驗證後才獲採用。

        魏家祥和柯瑪拉在國會諮詢環節時，都提到歷史學者和學術成員對於編撰教科書的影響力。柯瑪拉認為教科書是根據歷史事實而撰寫，此話不假；然而，魏家祥指出一個更為重要的論點是「選擇性編寫教科書內容」。「選擇性」意味著什麼人掌權，那誰就有更大權力與資源來選擇編纂歷史，塑造一個有利自己與群體的歷史教科書，並且企圖以潛移默化方式來影響下一代的思想。我們的歷史課本不斷強調馬來亞共產黨是萬惡之首，濫殺警察、外國人和平民，所以必須「消滅」他們。長大後，我有機會接觸不同的讀物，才知道共產黨也是抗日英雄，是其中一群幫助馬來亞爭取獨立的功臣。但是現今的教科書上，我們看不到華人在抗日時期所扮演的角色，也不知道共產黨是抗日戰士。為了對付共產黨而在緊急法令下成立的數百個華人新村，犧牲多少家庭和平民，我們卻只看到官方宣稱英勇逝世的英殖民高官或是統治者。為什麼歷史課本隻字未提上述所說的「事實」？

        歷史到底是什麼？歷史就像他人所說「是一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今天你掌握權勢，就能辯護、美化自己的立場和作為。因此，我們必須時時問自己：誰在說歷史？這個歷史表現的是那個層面的事實？有人沒有機會說話嗎？我們也應該時時警惕自己：永遠抱著思考、追索和反省的態度面對史實，不要讓片面的歷史真相模糊我們的視線。

  ■霍媚

        2007年11月10日，馬來西亞吉隆坡舉行第一場訴求公平和乾淨選舉的和平集會。這是由「乾淨與公平選舉聯盟」發起的活動，當時的「淨選盟」( Bersih )是由62個非政府組織和反對黨組成。Bersih在馬來文是「乾淨」的意思，集會代表顏色是黃色。
        「淨選盟」發起這場活動，主要是向政府抗議現有的選舉制度的不公平，並且提出採用不褪色墨水、廢除郵寄選票、清理選民名冊及公平使用媒體的訴求。

        這場集會吸引逾4萬人參與，當時政府則用高壓手段鎮壓人民。隔年3月馬來西亞舉行全國大選，反對黨獲得空前勝利，贏得五個州政權。

        下一屆全國大選即將來臨，然而「淨選盟」提出的選舉改革，卻沒有得到馬來西亞選舉委員會的積極回應。2009年，62個非政府組織組成的Bersih 2.0再次宣佈要走上街頭，要求政府改革選舉制度。與2007年有所不同的，這場和平集會並沒有邀請任何政黨加入。

        新的「淨選盟」領導人是馬來西亞律師公會前主席安美嘉，她率領「淨選盟」提出八大改革訴求包括：1)清理選民名冊以杜絕舞弊；2)改革郵寄選票制度；3)使用不褪色墨汁；4)確保最少21天競選期；5)確保所有政黨獲得媒體自由和公平的報導；6)強化公共機關；7)剷除貪污；8)停止齷齪政治。「淨選盟」宣佈於2009年7月9日舉行2.0 Bersih和平遊行集會，要求政府舉行一個公正和透明的選舉。

        有鑑於此，執政黨國陣政府展開一連串的打擊行動，他們宣稱「淨選盟2.0」組織與共產黨掛勾，大事逮捕24名社會主義政黨的黨員及「淨選盟」支持者，並援引社團法令及內安法令提控他們上庭；內政部旋即宣佈「淨選盟」是非法組織，宣稱警方將拘捕身穿印有淨選盟標誌的黃衣民眾。警方在遊行集會前一周，就開始逮捕非政府組織、反對黨成員，甚至在街上逮捕身穿黃色學校制服的中學生而引起全國嘩然。此外，警方在公路上設置路障，確保沒有人攜帶「威脅性」武器參加集會，也導致多個地方出現嚴重交通阻塞問題，造成民眾極大不便。

        隨後，馬來西亞國王端姑米占再納阿比丁發表御詞，表示在一個文明的社會，我們必須通過協商來解決問題，而不是跟隨情緒處理問題。國王陛下認為雖然街頭示威是弊多於利，但「淨選盟」的出發點是好的。首相納吉跟著公開獻議如果「淨選盟2.0」願意，政府願意開放體育館讓民眾舉行集會，但不允許人民在街頭示威。

        稍後，「淨選盟」接受了政府的建議，表示將在國家體育館舉行集會表達訴求。消息傳出後，引起許多爭議，有些人覺得很失望，他們覺得「淨選盟」被摸頭及屈服於政府。豈料首相納吉此時竟然出爾反爾，表示舉行室內集會仍然需要獲取准證，而提出申請的組織必須是註冊團體。因為內政部稍早已經宣佈「淨選盟」是非法組織，納吉這番言論根本是推翻自己之前提出在室內體育館舉行集會的獻議。

        「淨選盟2.0」遊行在政府和各個組織互相發表論述和行動下成為全民話題，許多人民透過臉書上熱烈討論709事件。同時，旅居國外的馬來西亞人也在全球各地至少25個城市同步舉行和平集會，包括美國紐約、華盛頓、三藩市、洛杉磯、紐西蘭威靈頓、日本大阪、香港、台北、墨爾本、法國巴黎、加拿大渥太華等。

        遊行前，以內政部為首的軍警人員發動七月圍城，封鎖國家體育館及周圍地區街道、警方設置各種路障和安檢。在這樣的恐怖氣氛中，709當天仍有逾五萬名「淨選盟」的支持者分散在吉隆坡市內不同的街道集會遊行，主要是在茨場街、中央藝術坊、占美回教堂、富都車站。鎮暴部隊動用水炮和催淚彈驅散和平遊行且手無寸鐵的民眾，甚至發射催淚彈至同善醫院及華人接生院，對付進入醫院範圍內的集會民眾，引起人民和國際輿論的嚴厲譴責。

        警方在集會遊行中總共逮捕1600多人，包括「淨選盟2.0」主席安美嘉、回教黨主席哈迪阿旺、人民公正黨副主席蔡添強等領袖。這場集會遊行結束後，各方熱烈討論這場空前的人民運動，將會帶給馬來西亞社會什麼影響。

        「淨選盟2.0」領袖兼國家文學家沙末賽益表示，「淨選盟2.0」訴求活動比起2007年的第一場遊行更為成功，因為這次的遊行明顯吸引更多族群參與，是一場不分族群的全民集會。柔州人民工委會指出這是馬來西亞獨立建國以來，最大規模的群眾運動，他們估計參與人數超過5萬人，出席者包括各個族群，主要是華、巫、印及少數的原住民；當中還有各種宗教信仰(回教徒、佛教徒、興都教徒、基督徒等)的民眾。

        從網絡新聞及臉書上的各種資訊，可以發現這場集會帶給不同族群一些與他們以前認知完全不同的感受，這是多元族群共同經歷國家重大事件的重要集體記憶，而這些集體記憶是可以幫助各個族群的團結及融合。

        不同族群在這場一開始時就有各方人馬爭奪詮釋的Bersih2.0和平集會中，共同了解到公平與乾淨選舉的議題及重要性。參與集會的群眾，不分族群地互相扶持走上街頭，一起高喊Bersih的訴求和口號。不同族群的民眾在這個充斥各種情緒的遊行當下，共同面對的是全副武裝的鎮暴部隊利用高壓水炮車、催淚彈來對付他們，也一起看見了鎮暴隊員粗暴逮捕民眾的流血場面。同時，不同族群的民眾也在這危險、刺激或是震撼的時刻，相互牽手，一起逃跑、躲避警察或是攙扶有需要的人。這些也許是某些人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和其它族群的人(華人、馬來人、印度人或原住民)一起在街頭奔跑、互相分享一口開水的經歷。

        上述的高壓手段和大事逮捕的行動，會引起民眾強烈的情緒及各造的輿論譴責，也直接衝擊民眾多年來在執政者有意製造下的族群刻板印象或偏見。與此同時，各個族群在危難時打破族群偏見，共同扶持的寶貴生命經驗，也將影響他們及下一代人的思想。

        以巫統為首的國陣政府多年來利用馬來人特權議題，煽動族群情緒，塑造族群分化以利朋黨取得國家利益的手段，逐漸在Bersih2.0遊行集會的演進過程中慢慢被民眾瓦解，甚至是識破及反駁巫統的論述。儘管現任首相納吉在遊行集會前利用軍警資源、主流媒體來製造恐怖氣氛，企圖嚇阻各族人民尤其是華人，要遠離遊行集會避免陷入人身安全；但是從媒體上看到各種人民，積極參與遊行活動，不同族群的民眾在面對鎮暴部隊時團結合作，共同渡過難關。顯然巫統的族群主義老招數已經逐漸在馬來西亞社會失靈。

        現在，因為有著這些充斥血汗的集體記憶，我們樂觀地期待這場Bersih 2.0運動是開啟馬來西亞多元族群社會的新契機，也期待即將來臨的第13屆選舉可以更進一步推動馬國內部的民主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