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犇報‧第34期】如果沒有明天

羅加鈴

醫療費用的高昂讓農民愁眉苦臉(網路圖片)

        當我告訴小強,「小強」在台灣是蟑螂的暱稱時,他雖然有點開心,卻難掩眼神中所透露出的悲傷,他說:「蟑螂有很強的生命力,如果小強就是蟑螂,那我的壽命應該不短。
        但是,我希望的不是延續生命,而是健康的活著,要不然我寧願沒有明天。」

父母更加操勞

        小強的父母結婚後,父親便離開貴州農村,外出當兵;在備戰體制結束後,又分發至「北京城建集團」服務,入籍北京。受到城鄉二元戶籍制的影響,父母向來聚少離多,母親總是默默地守著在農村就學的孩子,以及父親渴望退休返鄉時回歸田園生活的土地。雖然,90年代國家政策允許在京務公的父親,將農村親人以每人3000元人民幣的代價遷籍北京,爾後全家便享有教育、住房及醫療等福利保障,但高昂費用並非務農(缺乏現金收入)的母親,以及領有幾百元月工資的父親所能負擔,因此全家最終放棄這個團圓的機會。
        小強雖然出生貧瘠的貴州山區,但相較於村裡頭因窮困而放棄上學的孩子,他幸運的在父親支持下完成了大專教育。七年前,甫踏出校門,便順利考上「中國石油公司」的小強,由於憐惜父母一輩子分離,力勸父母同住,提早頤養天年。當時小強哭著告訴父母:「你們終於不用那麼辛苦了,往後我養你們,並且供弟弟讀書。」然而,這個承諾在兌現了一個月後,很快的就隨著小強被診斷患有白血病而消聲匿跡,隨之而來的是,父母比自己參加工作前,更加操勞了!
搭公車去化療
        為了給小強治病,母親將小學五年級的弟弟託付給老家親戚,帶著他北上投靠住在單身職工宿舍的父親。十來平方米(約4坪)的小平房裡,一家三口靠著父親微薄的薪資度日。隨著時間的推移,小強的病情日趨嚴重,醫療費用極巨攀升,經常性的入不敷出,母親從而在商場從事每日12小時的清掃工作,為的只是每月可以多出幾百塊錢,貼補家中龐大的開銷。
        11月14日,週一,天氣晴,好的開始,也許可以少吐一點。」這是小強在日記本上寫下的一段話。由於父母都要工作,無人陪伴並照顧每個月必須接受15天定期化療(化學療法,chemotherapy)的小強,他因此習慣在前往醫院的路上帶著日記本,寫寫畫畫,安撫自己的情緒。那天,雖然有我作伴,但一路上我們鮮少交談,他靜靜地坐在我的身旁,也許是因為疾病的折騰,每回他的身體隨著公車的律動往我身上靠時,我完全感受不到他的重量,當陽光斜照在他消瘦的臉龐時,那輪廓清晰的似乎沒有一丁點兒脂肪。快抵達醫院時,小強讓我看他的日記,文末他用斗大的字體寫著「STOP+STOP+STOP吐」,歪歪扭扭的字跡,讓人更感他對化療的忐忑不安。
        一般來說,化療的病人是需要住院的。一來,由於化療使用的藥物毒性極強,除了破壞癌細胞,也同時攻擊正常細胞,減弱患者的抵抗力,因此建議病人留院以防往來醫院間遭受感染;二來,由於一個療程需時幾日,若每天進行靜脈注射,容易導致血管硬化或靜脈炎,所以建議在醫療人員觀測下,以抗凝血方式將針留置於靜脈內,免除患者重複挨針可能招致的種種麻煩。然而,每個月15天的化療費用,早已讓父母疲於奔命,哪還有能力負擔住院開銷,因此他天天通勤,隻身搭公車去醫院,再忍受化療後的種種不適,提著自己的嘔吐物,乘公車回家,回家後再將馬鈴薯切成薄片,敷在靜脈注射處,減輕化療性靜脈炎帶來的腫痛不適。
用熨斗燙平
        小強生病前,由於新進員工的考察期尚未結束,服務單位還未將其轉成正式職工,因此無法享有職工醫療保障。而老家親人雖有幫其繳納新農村合作醫療保險,但新農村合作醫療提供的保障,遠不及北京本地人享有的城鎮醫保(大陸城鄉二元制的結構,形成城市與農村兩種不同醫療保障制度);再者,農村無法進行化療,就算有些治療能夠在縣(省)城進行,設備也都跟不上北京。為此,小強母親抱怨:「我們遇到的這些不公平,何時才能整平?」小強對著我說:「你說,如果這些不公平能用熨斗燙平,該多好?」我調皮的回覆:「真行的話,電費我出。」他豪氣接話:「那熨斗我買」。雖然,大家因而笑成一片,但是我們心理都明白,城鄉傾斜發展所導致的各種不公平,實在很難在短時間內整平。
        這幾年來,小強家裡為了給他治病,前前後後花了幾十萬元,早已一貧如洗。小強的母親曾說:「如果不是為了給孩子治病,早搬回農村了。」小強父親的宿舍在幾年前拆遷,由於北京的物價極高,一家只能租得起城鄉結合部的小平房,冬天既沒有供暖(氣),房東基於安全理由也不讓燒媒(炭)取暖,為了省錢,家人除了夜晚開著電暖爐,以及睡覺時開著電熱毯,屋裡在經常零下幾度的冬季裡,幾乎每一樣東西都是冰涼的。
如果沒有明天
        12月19日,週一,天氣也是晴。小強你走好,從現在起,真的可以不吐了。」這是我在小強火化時,在心理默唸給他聽的一段話。小強離開前,也許知道自己來日不多了,語重心長的告訴我,他很難過;也很開心。難過的是:7年來,家裡沒人過過好日子,為了他,賣了兩頭豬、一頭牛、花掉了父親職工宿舍拆遷的十多萬元補助費、用光了父母幾年來所搌的錢,還積欠親友一堆債務;開心的是:他離開後,父親即將退休,父母可以回歸田園生活,退休金不用拿來給他治病,可以吃的好點,活的像樣點。
        「如果還有明天,你想怎樣裝扮你的臉,如果沒有明天,要怎麼說再見…」,這是台灣歌手薛岳的歌曲,也是小強最愛的一首歌。小強的後事辦完後,父母在家不停地播放這首歌,他們難過的說:「連個像樣的葬禮,咱們都辦不起,給孩子多放幾遍這歌,算是對他的補償吧!」但是,小強的父母可曾知道,對於這首歌,小強斟酌的部分並不是「如果還有明天」,而是「如果沒有明天」。小強告訴過我,因為醫療費用的高昂;因為城鄉福利的差異;因為不忍日漸白髮的父母承擔這些不公所衍生的種種壓力,他並不很希望還有明天,對於這首歌的喜愛,純粹只是因為歌詞提醒他去思考:如果沒有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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