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犇報‧第26期] 地震有感

羅加鈴(香港理工大學應用社會學所博士候選人)

唯恐天下不亂的媒體

前些日子,在北京住處附近的超市,看到放置食鹽的貨架前擠滿了搶購人潮,甚至還得動用到工作人員維持秩序,使得原本單純因為家裡鹽巴用完了的我,因為不想與人推擠而放棄購買的念頭。回家路上,發現社區內人們寒喧的話語,從過往的「吃飯了嗎」?變成「買鹽了嗎」?搭乘電梯上樓時,鄰居們更是熱烈地談論著食鹽中所含的碘離子何以能降低核輻射對健康的威脅,整個社會瀰漫著一種不安的氛圍。也難怪民眾的情緒受到波動,日本地震與海嘯發生後三日,我因研究需要,從台灣轉機香港,再飛往北京,兩岸三地的新聞焦點無一例外的都環繞著日本核電廠可能爆發的消息,因而搞得人人居安思危。

事實上,基於各種政治因素,世界各地關於日本災後的新聞多數由日本官方統一提供,這些新聞除了必要的災難現況報導外,並沒有鬼哭神嚎或傷患遍佈的腥煽場面,從而也就不符合時下多數媒體對新聞必須聳動的要求。於是乎許多記者在轉述日方提供的資訊時,經常加入自己主觀的價值判斷,例如:當畫面呈現避難所災民的臉孔時,就配以災民傷心至極,或是他們面對核污染極其恐慌的台詞。儘管許多鏡頭與報導內容的聯繫過於牽強,但是隨著這類新聞的持續播放,國內民眾的負面情緒亦隨之高漲,從而導致日本核反應爐還沒有爆炸,搶購食鹽及碘片的行徑便蔓延開來。
近幾年來,由於新聞的「聳動化」、「娛樂化」及「八卦化」,新聞從業人員本該有的冷靜素養早已被鼓譟人心的主流趨勢所取代。例如,先前電視轉播雲南盈江縣地震災況時,就有記者以高八度的音量一邊奔跑一邊喊著:「快快快,跟著我們的鏡頭走,跟著記者去救人…」,彷彿自己是英雄的化身,完全忽略信息採集和新聞報導才是其主要職責。由於媒體這種煽情的播報方式,日本災難發生以來,即便相關單位一再出面保證當前的輻射量並不影響人民生活,同時衛教民眾碘離子的正確攝取方式,甚至有些學者還說道中國內陸的鹽量,足夠把全世界的人都做成臘肉,無須搶購,人們瘋狂屯貨的心理仍然無法消解。

個人中心主義的報導風格

除了唯恐天下不亂的報導風格外,現今的媒體從業者還受到西方自由主義影響而極其注重自我利益的個人主義傾向。例如,日本災難發生後,許多媒體就不斷以惋惜的口吻報導日本的災難導致許多優美觀光景點破壞殆盡;核污染恐怕影響海鮮的供貨量;以及日系電器恐將暫時斷貨等等,藉以告知國內民眾短期內將無法享有日本美景、美食,和耐用的電器用品。換言之,當日本受到地震、海嘯,及核輻射的侵襲,許多人因而流離失所的同時,我們所謂「專業的」新聞從業者仍然認為自身享樂將遭剝奪的訊息才是新聞的焦點,給予高度關注。近幾年來,社會上不斷對年輕族群只重私利的行徑加以撻伐,弔詭的是,如果連大眾媒體都在在不自覺強化自我中心主義的正當性從而忽略了利他主義的價值,我們又如何能要求下一代存有推己及人的意識?

「反日」與「反日本人」的混淆

除了媒體將日本的災難視為「他者」的困境外,國內許多民眾也不遑多讓。例如有些民眾藉由網路吆喝網友們參與支持「日本災難報應論」的討論,這些人多半認為日本的災難是過往侵華的報應,無須寄以同情。
人們承襲歷史遺留下來的仇恨,思維中帶有濃厚民族主義色彩的護國心態雖然可被理解,但這樣的思維卻不應該繼續複製。嚴格來說,「反日」不應等同於「反日本人」。所謂反日,指的應該是反對執行帝國主義侵略的「日本政權」,而不是生活於日本帝國主義下的「日本人民」。如果我們考察歷史,就會發現這種對日本人的反感,其實是根植於日本政府過去以各種非人道的方式對待中國人民,企圖奪取中國領土,建立其帝國主義的政治經濟霸權所引發的民族仇恨。加諸,日本政府對侵華歷史的一貫否認態度,亦增添了國人對日的憤恨程度,尤其是那些曾經遭遇切身之痛的人民(例如慰安婦)。但必須釐清的是,日本人民在日本政權侵華的歷史過程中,也是戰火下的受害者,因此反日的目標應是反對日本帝國主義政權,而不是反對日本人。
此外,網路上這種興災樂禍的因果報應論,非但不能消除帝國主義霸權的國際結構,反倒是模糊了問題的焦點,同時也不可能解放受到帝國主義壓迫的人民。帝國主義國家的存在往往以武力為後盾,藉由國家武力的優勢對相對落後的民族進行軍事侵略,進而控制其政治經濟體系(例如殖民),當今各國的軍備競賽就是在這種基礎下產生,其結果是各國紛紛透過福利預算的刪減來調撥更多的軍事經費,從而犧牲弱勢族群的利益,而此一現象,對受侵略國家的人民而言影響更劇,因為他們直接就是帝國主義國家掠奪各種資源的對象。
事實上,人類社會唯有透過一切受壓迫民族的解放,才有可能達到各民族間的和諧存在,因此,災難報應論的說法不僅沒有說明導致民族間相互仇恨的問題核心,相反的只會以因果循環的宿命論來掩蓋帝國主義霸權的罪行,混淆問題的根源。發生於日本的這一場複合式災難(地震、海嘯、核能危機),雖然引發了全世界人民的關注,但是如果我們僅將其視為一時的新聞熱點,或是他者的事情,忽略了災難本身所隱含的世界範圍內國家權力不對等下所衍生的種種問題(例如以核能的和平運用來合理化核武的發展),忽略了這場「天然」災害的「不天然」之處,那麼不遠的將來,類似的災難還有可能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以所謂「天災」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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