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馮永鋒
殘忍文化還有一個隱性特徵,就是人們經常把殘忍指向「生產者」。消費者不僅僅殘忍地消費著殘忍產品,而且對製造產品的人,其實也同樣存在著殘忍的剝削掠奪和危險轉嫁。圖為河北皮草集散市場中,孩童目睹殺戮動物和活剝皮的現狀。 |
說中國的過去比現在腐敗,不是指腐敗當量上中國過去比現在大,而是指腐敗的「正當性」上過去比今天要強悍得多。官員可以享用全社會最主要的資源並以此來任意欺淩百姓,全社會供養了知識階層而知識群體卻反過來蔑視群眾「無知和愚昧」,整個社會依靠農村來支撐和緩和而整個社會卻拼命把農村當成沉重的包袱。
說中國存在著殘忍文化,也不是指現在的人比過去更殘忍——雖然也不是指過去的人比現在更殘忍——只是有時候我們難免驚訝,當前殘忍文化那麼普遍而在社會上卻極度的流行。
吃魚翅和燕窩,大家都知道是殘忍的。然而結婚的人要吃它們,想要賄賂領導的人要吃它們,想要補養身體的人要吃它們,想要炫耀財富的人要吃他們。大家在吃的時候都想著自己的美好前程,卻從沒想過應當不應當「把自己和美夢做在別人的噩夢之上」。
這種以殘忍文化來追求美好、表達高貴、謀求富貴的行徑,在中國幾乎每一個地方都在上演。這時候,把這樣的行為說成是殘忍文化,就是因為我們不但不願意承認其為殘忍,反而拼命掩蓋其殘忍性,反而拼命粉飾其存在的合理性和必要性,以給自己逃脫懲罰找到最適用的理由。
同樣,穿皮草也是殘忍文化大樹中的一根粗壯枝條。幾乎所有的國人在成長經驗中都刻上了這樣的烙印:能穿上皮草的人一定是生活富裕、生命成功、事業大發的人。而在一個只知道以錢和權來衡量生命價值的國度,這樣的象徵元素顯然會成為社會很本能的物質追求。
於是,男人有錢了,第一件事是蓋房,第二件事是買車,第三件事是多豢養妻妾,第四件事是多生兒育子,第五件事,多半就是購置幾大件皮草來披掛到身體上,隨時穿出去告訴人們自己的身價有多麼的粗橫。
殘忍文化的難以根除,還在於它和中國的送禮文化、賄賂文化走得過分親密。如果細分析起來,無論是送禮還是賄賂,本質上都是投資。投資中就有一個不情願甚至詛咒的心理在裡面。人們要去送禮或者賄賂,多半是出於達到自己本來無法達到的目的。如果這個目的此人可以順利達到,那麼他完全可以趾高氣揚地兌現之。可惜有些欲望本身充滿了邪惡性,要想達到它,就必須採用賄賂的手段來鋪墊足夠多的臺階。在這過程中,賄賂者內心是陰暗的,是殘忍的,是不情願的,是皮笑肉不笑的,是表面歡笑骨子裡陰毒的。當然,賄賂者所選用的賄賂之物,往往很自然地映射出了其正常的心理。也就是說,越是邪惡的欲望,其賄賂所選用的禮品單,越充滿了殘忍和邪惡。不是毒品,就是殘忍品。不是陰謀參與者,就是慢性下毒者。總究,是要想方設法把你拖到泥潭和染缸中,同患難共殘忍,才可能保證賄賂者如願以償。
奇怪的是那些收受賄賂的人。我想每個人在面對這樣陰風慘慘的笑臉和禮物時,心理很清楚收受這些物質的代價是什麼,也很清楚這些物質本身的獲取過程充滿了邪惡和殘酷。可惜收受者本身長期受了殘忍文化的浸潤,自身生命成長的過程又是充滿殘忍和製造殘忍的過程,因此,其欣欣然地參與到殘忍文化的再循環過程中,並且暗中相信所有的事情都不會敗露,所有的罪惡都不會追究,或者,即使追究了,也可能甩到其他的同類或者無辜者身上。
殘忍文化還有一個隱性特徵,就是人們經常把殘忍指向「生產者」。其實無論是在瘋狂堅持捕鯨的日本,還是在瘋狂堅持掏取燕窩的東南亞國家;無論是瘋狂地偷貓販狗的江蘇上海,還是瘋狂地養殖和殺戮動物以製作皮草的河北廣東,消費者對殘忍的貢獻都遠遠大過生產者。因為生產者與消費者之中的這種脫節,讓消費者有了抵賴自身的殘忍之處。而實際上,正是消費者的殘忍消費衝動推動著生產者源源不斷地去殘忍製作,蔑視法律,踐踏自身的內心情感。同時,生產者在「殘忍產品輸送」的過程中,本身也處在被壓迫和被剝削的狀態,他們所得與他們所要擔負的風險和代價,其實差異頗大。而這代價被壓榨的過程,其實也是殘忍消費者所鼓勵和縱容出來的。也就是說,消費者不僅僅殘忍地消費著殘忍產品,而且對製造產品的人,其實也同樣存在著殘忍的剝削掠奪和危險轉嫁。
通俗地說,所有殘忍產品的可能形成的鏈條中,無論是行賄者還是受賄者,無論是銷售者還是消費者,他們都比第一線直接生產者要殘忍得多。同樣,那些天天以高價倒賣各種皮具皮裝,那些成天一門心思只想著用皮草魚翅燕窩來送禮投資的人,比皮草工廠裡那些工人要殘忍得多。
要想緩解殘忍文化或者消除殘忍文化,當前能想出來的辦法就是大量的揭露真相,大量的調查真相,大量的傳播真相。在真相和事實的柱礎之上,再開展大量的面向消費者的宣導活動。這樣的宣導活動是會得到支持的,所有的人都會迅速領悟穿皮草的殘忍,並且會在第一時間內成為反對皮草的同盟軍。隨著反皮草盟友的批量增加,邪惡勢力自然就會批量萎縮下去。相信環保組織和動保組織的努力,一定會有可能中國告別殘忍文化,雖然,它越來越隱性,越來越頑固。但一切的殘忍,都經不起公眾的追問和持續的質疑。
(本文作者為內地知名環保記者,達爾問自然求知社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