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期】毒蘋果札記 2013.08

施善繼

二○一三、六、十五、《橙紅的早星》——閱讀趙剛新書的斷想

橙紅的早星這個詞語,是陳映真1959年第一個短篇,《麵攤》裡反復出現的點染意象,趙剛將之挪來用於他第二本對陳映真小說創作的專題研究,取為書名蘊含承襲賡續。
 
    趙剛以他的盡可能符合史實的學術演繹,傳揚他對於陳映真小說世界裡親炙的理解,引領讀者追認那個逐漸被遺忘的年代,從而碎步接上,並溶入歷史的現在進行式,不做局外觀僅僅欣賞陳映真的小說藝術。

    趙剛的第一本陳映真文學研究《求索》2011年秋出版,至今不過相隔兩年半,他那一頭早生的華髮,非因陳映真而案牘勞形愈益燦白,火樹銀花煞是好看。《求索》典出屈原《離騷》,魯迅先生亦曾引用它作為《徬徨》的題詞,趙剛而陳映真而魯迅而屈原,求索逾兩千餘年而求索未盡,無始無終。
    

   《橙紅的早星》出版,進而穩固確立趙剛當係台灣的「陳映真專家」,這麼好的一家,目下暫時不需要費勁徒勞再去尋找別店他家,幫忙著探知陳映真小說的暗語或隱喻。陳映真活過老K轉進來台的肅殺歲月,白色恐怖迷茫頹然,終於把人們推入如今體面的喧囂,而昔日窺視的思想特務偵緝有所謂的「陳映真博士」,也尚未將它們冗長的匯報彙編解密。《橙紅的早星》一書(連同《求索》),正等待著與解密的疊高材料進行相互應證的交叉核對與翔實比較。
    

    陳映真在創作歷程《後街》一文第8節這樣敘述:

「從二十幾歲開始寫作以迄於今,他的思想與創作,從來都處在
被禁止、被歧視和鎮壓的地位。┈┈┈。在這新的情勢中,和他
二十幾歲的時代一樣,他的思維和創作,在一定意義上,一直是
被支配的意識形態霸權專政的對象。」

    專政何義?即統治階級對敵對階級和敵對分子所實行的強力統治。陳映真真幸,居然被老K團伙相中,成為了專政的對象。這也就是為什麽不妨接受「意欲強烈的邀約」,趙剛在《代序:為什麽要讀陳映真?》裡誠摯的寫著。通過趙剛的帶領,遲到無關緊要,漆黑的放映廳裡,趙剛手電筒的亮光,將領走閱眾入座。通過趙剛必然會有收穫,專政實態的領會以及琢磨,以及明晰閱眾自身是否專政一方的共謀。
    
    趙剛對於陳映真的專題研究,為讀者界帶來了甘霖,適時的滋潤與韻緻的芳美,毫不誇張的說它是一場覆蓋面寛廣的及時之雨,只要開卷必有效益,只要開卷趙剛之雨便會顯出它的溫濡。儘管趙剛也建議讀陳映真的原著,但許多歷史的迷障與知識的徬徨,趙剛不憚於孜孜不倦的梳理,若果讀陳映真的原著已然「很享受」了,那麼願意再參照趙剛的輔佐,「享受」的狀態將會飛躍,而不僅僅隅限於數學範疇裡幾何級數的方程式。
    

    在一般的印象中,或書面對陳映真簡短文字的紹介,大約如是註記「為當代最被議論的小說家之一」,小說家而被議論非始於今日,陳映真的小說之被議論肯定是一樁美事,議論什麽?只議陳映真小說的方法論?哪有這麼單純,又不是在吃泡麵,況泡麵具備種種吃法滋滋味味請勞自已動手,黃金時刻請勞翻動趙剛這本《橙紅的早星》讓他為你從旁幫忙閱讀陳映真的小說。
    

    多年前,陳映真留給我一句箴言,「沒有意識形態,也是一種意識形態。」。誠然,他的小說最被在乎,最被斤斤計較,甚至詬病者,都肇因於他的意識形態。可如果反問,對他進行專政的團夥,難道沒有意識形態?肯定有,要害在專政者的意識形態唯我獨尊,從之者眾,專政者的意識形態曠日持久,遂瀰漫成了整個社會的意識形態。
    

    橙紅的早星,出現在22歲青年陳映真的第一篇小說,五十年歷歷,早星依然橙紅。2013年春末,趙剛出版《橙紅的早星》,人們相信未來的早星依然橙紅。

二○一三‧七‧十四、海鰻魚乾

    C君歷次持贈的海鰻魚乾(圖一),俱係原鄉馬祖他親朋的私房勞作成品,如今海上的直接撈獲愈益稀少,原生魚鮮頗難在食桌上伸展曼妙,箸筷之間只得補餘風捉剩影,舌尖味蕾的滋美褪淨,生呷無夠哪有乾可晒?
    
    鴨槽無隔暝蚯蚓,非也。C君拎來一尾一米多長的海鰻魚乾,這類式樣的海洋乾貨普通商市並無販售,多少功夫才能完成此項勞作,C君笑而不語,馬祖海風的吹拂與馬祖陽光的照耀,沒有鍘刀睜眼束手,卻用不上庖丁解牛百分之一的技藝,老伴幾下子便把海鰻魚乾處理得妥妥當當,擺進冰箱冷凍抽屜,我家鴨槽藏有分裝的海鰻魚乾,靜待老伴興起動念將它們分別烹調。
    

    上世紀六○年代中期,我服役馬祖北竿,那一段時日,吃下肚腹的黃魚、白鯧、油帶以及其他種種,確定無疑比之服役前與退伍後截止目前,吃到的魚尾總和不知要超過幾倍之數。那時充員兵中,不乏有對於海鮮腥味獨具周詳思慮配備萬全的靈犀之士,於是「哇莎比」從囊兜裏掏了出來,沾搭上鮮嫩的馬祖白鯧,暗暗滿足了冷戰莫名對峙,海峽此岸守衛壯丁口腹真實而具體的歡暢。
    

    鮮魚之多,令喜腥者目不暇接。馬祖產婦慣以麵線煮帶魚進餐,食補雙全,魚鮮對哺乳的媽媽尤佳。若要偶解豬肉之饞,便必須下山去唐歧一條街採買,唐歧街長不過十來戶店家,馬祖人一斤以13兩計算,連骨帶肉秤重交易順當入境隨俗。彼時馬祖缺乏淡水,我單位的廚房適巧安置在一處岩壁洞內,岩間裂縫的水滴宛若珍珠,貴重而且吝嗇,三餐無虞,洗浴滌濯自己想法子尋覓水源,個人衛生乃無干部隊的私事。
    

    活魚吃不盡,新鮮稍縱即逝,黃魚、鯧魚、帶魚,兩面不對稱劃刀抹鹽,一條一條掛晾了起來,懸在馬祖北竿光禿禿坡道上的天空迎風,讓戰地閒來無事的太陽炙烤。我那個守備單位的伙夫,年過半百的老廣,總以粵式手藝滿足圍桌同袍的胃納,他擅烹生猛,餁煮各式魚乾往往出人意表,他除了無法為食客端上油光滿面的燒烤,天天美饌餐餐佳餚。
    

    喟嘆今不如昔何益,往日游經馬祖海域鮮活的群魚,僅剩記憶裏片鱗的殘餘。那些吹拂過繩吊上,掛滿魚群等待乾燥的風,也不知它們逕行的去向。
    

    C君轉述謠傳,他的原鄉彷彿將要闢造為一座巨大的賭場,謠傳來日成真,海鰻魚乾終於絕響。

二○一三‧五‧廿五、「美國夢」與談筆記之二

    1960年代,我住在三重市三和路底的明德街上,鄰居嘉義人賣菜小販的兒子唸淡江的吳姓學生,搞了一個讀書會,我去了一兩次,已經忘了讀些什麼討論些什麼,他們的會裡,有一位許席圖,唸政大政治系,好像是他們學校代聯會主席,後來聽陳映真說那是”統中會”的案子,陳映真出獄時許的精神狀態已完全崩潰,他看著陳映真走出牢房,趴在鐵窗上慼慼哀求,”一齊帶我回去吧,班長”。
   
    而我一心一意只想要寫詩,也沒有掂掂自己到底多少斤兩,當然拿起筆就寫,怎麼寫,絞盡腦汁模仿當時正在高潮點上,紅紅火火台灣現代派詩人的寫法。我的第一首詩,發表在1964年8月號的《野風》雜誌上,寫青年時期的情思,如今年老了,重讀,真也不知道如何真確的把握。接著寫的詩,發表在《文星》雜誌,當時1965年《文星》給一首詩的稿費80元,非常之高。《文星》的性質大家都很清楚。接著發表在《現代文學》季刊26期上,這期的封面龍思良先生設計(圖二,局部)的,龍先生去年剛過世,這一期沒有陳映真的作品,但龍先生還是把“陳映真”三個字弄上封面。陳映真從1963年9月《現代文學》18期上發表《文書》起,至1965年7月25期止,總共在《現文》上發表了6篇小說。再往後陸陸續續發表在幾個重鎮詩刊上,也前前後後認識了某某詩人。而我居然無視陳映真的兩篇文章《現代主義底再開發─演出〈等待果陀〉底隨想》,這兩篇文章語重心長,破釜沉舟,今日讀來力道猶勁,也仍然具有一定批判現實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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