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聲中的夏日
■ 葉芸芸
十七年蟬
美東地區「十七年蟬」出土,報導估計
約有 300億隻在地下蟄伏了十七年的蟬將破土而出。(網路圖片) |
今年美東岸地區「十七年蟬」出土,報導估計約有300億隻在地下蟄伏了十七年的蟬將破土而出。彷彿大地驚蟄地牛翻身,蟬兒在一夜之間全都從地下冒出來,經過數週高音貝「演唱」後,又全都銷聲匿跡。這種現象,每隔17年發生一次,並且週期非常準確。
雖然,因為陰雨而錯過了一年中最大的月圓,無論如何,夏至確實已經過去了,長島卻還沒有一點「十七年蟬」的音訊,我甚至於到附近保留地樹林裡打探牠們的消息,但只發現零星的幾隻蟬,一點也沒有十七年蟬鋪天蓋地來訪的跡象。
紐約時報總算有了報導,卻是說十七年蟬自長島消失了,恭候蟬臨的人們不用再傻傻地等待了。長島過去有許多大片樹林空地,多年來的房地產開發增添了許多鋼筋水泥建築和柏油馬路,夏天蟬鳴的聲音也相對地一年比一年微弱了,其中十七年蟬蟄伏的最大片樹林就在石溪小鎮東邊不遠處,如今變成了長島最大的超級大賣場 Wal-Mart。
「十七年蟬」是一種生活周期最為漫長的蟬,東岸各州從喬治亞州以北到康乃狄克州都有牠們的蹤跡。黑色的身軀配一對褐色的翅膀,加上一對紅眼睛,這是我們在陽光下看見的十七年蟬,並不怎麼討人喜歡的容貌,牠們從地下鑽出來的時候沾著泥土的身軀幾乎是透明的,不可思議的是,這些沒有翅膀的昆蟲都已經十七歲老了,誰能夠想像牠們在黑暗無光的泥土下面吸食植物根汁的生活?蟬對自然環境或人類所經營的農業沒什麼大傷害,牠們也不像蚊蟲那麼樣要咬人吸血,只是鋪天蓋地出現的場面著實令人震撼,昆蟲學家估計,十七年蟬在每一英畝地可能有一百五十萬隻以上的密度。
破土而出重見天日之後,蟬要在短短的幾個星期裡經歷成蟲、蛻壳、羽化,然後融入殷勤求偶的大演唱。牠們必須與時間競賽,完成一個物種的生存與延續,然後死亡,復歸塵土。
剛剛 蛻下金殼之後的蟬是接近透明的白色,身軀很快變成黑色,翅膀舒展開來變成了褐色,就展翅飛行了。出殼的蟬爬滿了樹幹灌木叢,甚至一根草桿上也能爬著好幾隻。蟬的嗚叫聲發自雄蟬身體兩側鼓室的振動,唯一目的在吸引雌蟬與之交配,交配之後的雌蟬沿樹幹往高處爬,在柔軟的樹枝挖洞產卵,爬一步鑽一個洞,在洞裡產五到十枚卵,然後再往上爬,再鑽洞產卵。一個樹枝上可能產卵數百枚,因此,雌蟬產卵過程會導致小樹枝乾枯凋萎。蟬卵孵化成蛹之前,要在樹枝上停留約6至10週,隨後,螞蟻般大小的蟬蛹降落於地面,並迅速鑽回到地下蟄伏,等待下一個第十七年的來臨。
蟬的生命週期即便在昆蟲的世界也是不尋常的,在所有物種中則只能說是不折不扣的奇怪了。昆蟲學家又從觀察的數據發現蟬的生命週期大都為質數,北美洲北部地區週期為17年;南部地區為13年。引人好奇的是,為什麼是17和13,而不是其他數字呢? 這是大自然物種生存法則的奧妙?選擇質數為生命週期,最主要的原因或許是減少在地面上生活遭遇天敵的機率。長期蟄伏地下可以避免成為其他動物的食物,破土而出之後牠們必然成為其他物種的獵物,別無選擇,特別是蛻壳、羽化、交配的過程極為脆弱無自衛能力。數量龐大無疑是 「十七年蟬」物種幸存的另一個關鍵因素,只有讓胃口大開的鳥類、鼠輩或包括人類的其他物種都不能把牠們全部吞噬,才有幸運存活者履行傳宗接代的天職,維持一個物種的延續,這是大自然簡單而殘酷的生存競爭。
十七年前的夏天我們住在華府近郊,曾經恭迎了一次十七年蟬出土造訪的盛況,毫無預警地,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安靜的花園突然變成了飛機場,被籠罩在充滿能量的高頻率蟬鳴聲中,四面八方都是一對紅眼睛的大昆蟲,樹幹上、灌木叢、草地上、屋簷下、牆腳、涼亭,牠們無處不在。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天地間才暫時安靜下來,第二天一早又周而復始,如此持續了好幾個星期。遍地都是蟬蛻的金壳,或是剛剛完成了物種延續使命的蟬的遺骸,游泳池裡每天要撈起一大桶溺水的,開車出門會遇上一波又一波如神風特攻的蟬隊,衝向奔馳中的汽車擋風玻璃上。
蟬鳴之聲從來不陌生,雖然小時候曾經誤以為蟬是特大號又會尖叫的蒼蠅,在台灣生活的歲月裡,濕熱的夏日午後不都是在蟬鳴聲的陪伴中渡過的嗎? 但是這般完全被籠罩在蟬的世界裡,卻是絕無僅有的一次經驗。同步齊鳴的蟬聲宛如永不中斷的河川流水聲,抽刀斷水水更流,十七年蟬的鳴叫聲量因為數量龐大而令人震驚,這卻只是自然界絲毫不誇張的真相。而我對於十七年蟬造訪的那份期待,是禮讚生命的共鳴? 還是死亡的聯想?十七年出土一次,此生還有不期而遇的機會嗎?
仲夏的差事
入夏以後,菜圃裡播種、移苗的農活都幹完了,季節已過,還沒有種下的也已經遲了。剩下來的重要差事,除了收成就是除草,而除草是絕對需要有意志力的。今年雨水特多,菜圃裡的野草茂盛肥美,平常矮矮貼著地面長的豬母乳,今年竟然長得有半尺來高,每一次我到菜園裡都發現牠們長得更多更旺盛了,有時甚至於讓我感到一種失控的焦慮,每次我才清理了西邊一個角落,東邊那頭又是雜草叢生了,等我清理了東邊再回頭,西邊又長起來了,除草就是這樣一場永遠沒完沒了的長期戰鬥。都市長大的我不善於使用工具,不會用一把長長的鋤頭慢慢地翻土剷除雜草,我只會蹲得低低的雙手齊揮,乾淨俐落,一起勞動的伙伴也不得不佩服,贊歎我是天生的農民,上輩子是不是農民?我無法確定。不過,我確知在菜園裡勞動的時候,我是個快樂的農婦。
朋友問豬母乳是不是野草?我不免又為野草的定義沉思? 牠是美德─營養價值─還沒有被人類發現的植物?亦或是錯誤的時間長在錯誤的地方的植物?後院還有多少野草等待我去認識?絕大部分是覺得面熟,但叫不出名號來的。
這幾天,在面向著後院的餐桌上趕寫文章的我,看見群鳥:藍鴉、貓鳥、紅衣主教…輪番光臨涼台邊上的幾棵藍梅,兩週前我們才將接近成熟的藍梅罩上了網,對於這些精明的熟鳥卻沒有一點防範作用,牠們或瞄準目標敏捷地從上面啄取,或像是識途老馬先降落在地面,鑽入網內再往上邁進,飽食一頓,離去之前,還在涼台上從容地留下藍色的糞便。這為了保護收成而撒上的網,結果只造成我們自己採收的不便,我只能寬心大度的安慰自己,不要忘記與其他物種分享收穫。今天涼台上奇怪地安靜,原來一早老貓儒勒就在涼台邊上選了一個陰涼的地方,把身子伸得長長的躺下來,老貓雖老畢竟還有餘威,充當稻草人對眾鳥還能有點威嚇。
沒有蟬鳴聲背景伴奏,勤勞的蜜蜂忙碌如常,曬在背上的陽光有如火燒,反常的氣候越來越頻繁,今夏長島酷熱破了記錄,讓我相信真可能是多了一個太陽? 很多人依然不相信這是地球暖化效應,也許不是不相信,而是難以放棄即有的利益和生活上的方便與舒適。
熬過悶熱的午後,給自己的犒賞是到不遠的海岸邊去散步,兒子喜歡在漲潮的時候下海游泳,我喜歡雙腳泡進冷冷的海水,慢慢等待太陽落到地平線,夕陽餘暉映照大片火紅的天空。
帶著海水的鹹味,開著引擎格外安靜的Prius回到家門前小徑,竟然看見一隻小鹿慢慢地朝著我們走過來,停車恭候,他/她不慌不忙地離去。
後院漆成白色的蜂箱外面,密密麻麻一片烏溜溜的都是小蜜蜂,想來是屋子裡太熱了,一天勞累收工回巢來的蜜蜂,只好在屋外納涼。
夜晚的天空寂靜,謙虛的螢火蟲,一閃一亮,一閃一亮,無聲地招呼著他的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