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施善繼

2015.10.25 哪裡製造

這幾年中國製造崛起，原來好端端平靜無波的台灣製造突發神經緊張兮兮，人家並沒有排擠的意思。感覺良好出於自己，焦躁難忍也無疑出於自己，自己本尊萬惡的罪魁禍首萌發，自己孕生的心魔無效結紮又孕生沒完沒了，自己如果把不着自己脈搏的跳動，福福泰泰的皮相彷彿微微皺了，快讓知道氣孔在哪，有心人都願意自告奮勇去無酬幫忙吹盡一身的匹夫之力，誰皆無暇置身事外，幸災樂禍無緣獲贈芬芳的花朵。

老伴陪著去買跑鞋，因為要跑又沒能力赤著腳跑，大約十幾年以來鞋店賣的台灣製造少之又少，東南亞製造、中國製造，樣式中意、價格符合預算立即成交，那裡製造穿上照跑。品牌第一世界註冊的商標，成品第三世界製造的苦勞，利潤如何分配，公平徒托空言空言公平，搖醒馬克思無補於事，讓他沉靜安眠，偉人臥在地底，噓—–

跑鞋的實際情況如此，我的腳ㄚ子並沒有要求我非得穿上台灣製造的跑鞋，它們才願意載著我規律的出門去晨運。

台灣製造，大致是一句抵抗外部重壓，力持鎮住維穩族人心理平衡的內向口號，倨傲的神色牽繫著遞逝的風情，不只略勝一籌，大勝多籌一直是盤踞在台灣製造心理構造暗部葛藤的皺紋。

我家煮飯的大同電鍋台灣製造；咖啡烘培機QUEST M3台灣製造；剛剛脫下來的慢跑鞋越南製造；攜帶上音樂廳的迷你望遠鏡俄羅斯製造；眼鏡的鏡片菲律賓製造；蒙古民謠唱片匈牙利錄音製造。

2015.10.26 播音員

1.
隔三岔五扭開社區音樂電台的頻道，它周末或周日的主持人會在塊狀的節目中，偶而供應幾盅「反共」的迷魂湯，此方散劑久經提煉渾然天成自在如飄，此帖珍寶滋養健身溫熱清涼無限逍遙，主持人娓娓侃侃的播音，能不令人擔憂伊的照本宣科，伊聽來年紀輕輕的聲調，早早的自願被虛妄的世態圈緊套牢，麥克風乃他者架設的麥克風，伊儼然成了一名匿影藏形人云亦云的播音員。

「塊狀節目」掐頭去尾略近50分鐘，不插入討厭的廣告，四個下午加總三小時二十分鐘聊勝於無，對之期望過高只有自尋煩惱，它單向對聽眾的聽覺傾入，設不設防歸你聽方的事，任何疑義大小問號，耐心的等等到太陽落掉月光照耀。

2.
冷戰尚未結束。在冷戰的延長線上，拾人唾餘亦步亦趨矢志矢忠為冷戰奮力效盡犬馬之勞。此一音樂電台的「塊狀節目」，當它製作介紹俄蘇時期的音樂家，特別是普羅柯蘇耶夫與蕭斯塔科維奇兩位尤然，它偶而也不放過去國思鄉死於異邦的拉赫瑪尼諾夫。單向的播音庶乎宣傳，耳提面命淹耳而至，雖然它的話語輕緩柔嬌，然而它終於是一份21世紀大都會生活裡，借屍還魂的政戰補充材料。

昔日金門馬山前線的心戰喊話，宛若幽靈從城市的上空霍閃而過。冷戰尚未結束。冷戰在延長線上….

沒有舊的心驚膽戰失魂落魄無妨，新的時代要有新的粉飾披掛，自我嚇唬是再好不過絕佳的裝扮。

3.
拿俄蘇時期作曲家的某些音符隨心解為「反共」，說事繪聲繪影，既然聽出「反共」的密碼暗語，應該也聽得出作曲家不反共「親共」時的短嘆長吁與歡快的美好情緒。

把自己姓名的幾個拉丁字母做為主題動機譜曲，巴羅克晚期的巴赫、浪漫主義時期的修曼皆已嘗試，蕭斯塔科維奇喜歡這一手，他頗有興致連譜自己的姓名字母進入數處樂曲，在曲子裡簽名何干抗議？

1960年肖氏在東德，看見德勒斯登還處處遺留著十餘年前戰爭傷痛的斑痕，他寫了Ｃ小調弦樂四重奏，自稱「世俗安魂曲」獻給法西斯主義的犧牲者。該曲第四樂章，即世俗安魂曲容棲的所在，曲式陰鬱、低沈、濃重，曲中的切分音，把指定為3/4拍的樂句，換成仿用2/4拍的三連音，表達了惜別依依的送葬行進。偏偏「塊狀節目」主持人的導聆，把三連音硬生生附着到俄蘇的秘密警察KGB上，伊的創意萌發究屬無厘頭的亂掰，還是莫名拼貼的後現代。

4.
截至今日，尚未出現本土自己的普羅科維耶夫或本土自己的肖斯塔科維奇，正襟危坐譜一譜1949從內戰敗退轉進來台，惶惶不安下的雷厲風行，在其後的五0年代操作的「美國帝國主義和台灣反共撲殺運動」（陳映真語）使之成為名聞遐邇的樂曲。捕風捉影比附別人在曲子裡「反共」，想當然爾就在那裡跟著反，反得非常滿足胸有成竹，反得極其愜懷，但反完了接着虛脫卻抓不到半根浮木。

此地一般的耳朵大抵係德奧古典音樂的練兵場，法、比、西樂派鮮見，統治我們山姆叔叔寫的曲子又聽了幾多，日日夜夜毫不忘情覬覦本島桃太郎的曲子更少。本島另一塊古典音樂耳朵的練兵重地，被俄羅斯民族屬性，與普希金的詩等量齊觀的柴可夫斯基，端去密集不斷的操演。柴氏樂曲裡描繪的「俄羅斯景緻」誘人神往殊難抗拒。

社區音樂電台莫非更是西方古典音樂的代理軍事指揮部，統掌各類音符，音符即兵符常駐於此，把此地喜愛西方古典音樂人口的精神與面貌一一俘虜。

5.
普羅科維耶夫與肖斯塔科維奇兩位作曲家著作等身碩果累累，無愧於表率20世紀俄蘇古典音樂的豐碑，他們兩人的勞作總合，同具音樂作品必備的各種人類的感情含量，讓喜愛的人們聆賞、演奏，津津樂道。

2015.10.31 黃土蘿蔔

周作人《雨天的書》中有一篇《喝茶》，說日本人吃茶泡飯時配食醃菜及「澤菴」二樣，福建的黃土蘿蔔經澤菴法師攜返日本，即用「澤菴」命名中國福建的黃土蘿蔔。

九十年前的黃土蘿蔔如今何樣。

把醃黃蘿蔔當日式食品早已是一樁慣性思維，雖然幾乎不吃，街上滷肉飯的碗沿偶爾也會出現一片小黃圈圈。近幾年外邦的農產大舉蜂擁入境，日本生蘿蔔的圓圓長形加深了這個印象。

醃黃蘿蔔幾乎不曾出現在我家的餐桌，母親不喜此物乎父親不沾此物乎色素乎。父親不愛吃麵條，某次母親煮麵盛好吆喝大伙，但沒事先預告，父親走近餐桌，看了一眼默不作聲，隨即轉身走開。

我敢拍胸脯保證同一種農產，本土的比外來的正，為什麼正，風土加上應時，其餘的都歪，不計較不在乎的那就自行去歪吧，請便。前、近代再往上溯，照季節規律行事；自從現、當代降臨，笙歌日夜不輟。不該有的，琳琅滿目；應該有的，移位變形。

僅以本省冬季自產的白蘿蔔為例，它的外貌壯壯實實碩碩好看，絕非縮縮長長圈圈的怪模鬼樣。要比含水量嗎，伴一片晶黃的烏魚子，包準黑睛瞬間翻白。清燉排骨哪須考量，白蘿蔔大塊切，愈大愈甜為什麼，掀開鍋蓋鮮香沖天。削成條狀的蘿蔔皮暴殄天物方才丟棄，多削一些糖醋之，爽口清脆耐嚼，台酒出品了一罐純米酒22度半斤30元，它倆多麽樂意配對，陪在這個小小的冬天。

九十年前的福建黃土蘿蔔怎麼回事。當年日本法師從中國帶回日本，成了茶泡飯的兩道主要配菜之一，並以法師的法號取了菜名，由此推斷當年的日本法師會有某些哈中吧，而我們今日倒過來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