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騰一時的太陽花,隨著學運要角的退選、服役以及「公民組合」的分道揚鑣,除了躺在立法院的「兩岸協定監督條例」這個掐死兩岸政治性協商的「緊箍咒」之外,似乎沒能為台灣留下太多的印記。網路上血脈賁張的鄉民正義,就如同凱道上「一擁而上、一哄而散」數十萬市民大軍一樣,時間到了就得回家吃晚飯。他們不是職業革命家,激情過後,日子還是得士農工商,消費「英雄」絕不比手機型號來得更持久。許多人都在期待著一個「非藍非綠」的第三勢力崛起,但現實永遠比想像來得殘酷,簇擁在凱道上的網路鄉民,他們可以無情地摧毀任何一座城堡,但絕不會為你建設任何一座碉堡。
318學運,與其說是一場青年學生的「反服貿」運動,不如說是八〇年代學運「野百合世代」的奪權運動。學生只是棋子,服貿協定只是口實,更重要的是,他們要透過一場場「反中國因素」抗爭,搶奪話語權,將「律師世代」擠出民進黨的權力中心,從而割除以「公投自決」為手段的族裔民族主義尾巴,為民進黨走向執政的「最後一哩路」鋪平道路。也就是說,他們要利用台灣人民「維持現狀」的普遍心理,倡導「現狀獨立論」來弱化中間選民對台獨紅線的戒心,好讓民進黨能夠重新執政。因此,「兩國論」的起草人蔡英文就成為他們天然的同盟者,蘇貞昌只好黯然退出。
太陽花學運真正值得重視的面向是,台獨的「第三世代」已然成型。從2006年《泛綠學者517倒扁聲明》確立了以「公民民族主義論」作為台獨的新路線之後,8年來,這群學生在老師們的指導下積極投入島內各種議題的社會抗爭,從「士林王家」、「大埔反拆遷」到「反旺中事件」幾乎無役不與,被打造成一批自以為代表社會公平正義,對國家暴力毫無忌憚的激進勢力。但是,恰恰就是因為學生們不斷地自我激進化,命定他們未來不可能成為代表本土資產階級利益的民進黨的主流。美日反華勢力就是利用學生的這個弱點,將俱有代表性的學生領袖帶到美國國會大廈召開記者會,透過他們的嘴巴來要求廢止「中美三個聯合公報」,並安排他們跟熱比婭見面(部分人士甚至受邀參拜靖國神社),好讓他們一路玩到黑,成為在島內激進的台獨側翼,以牽制民進黨日後不敢基於島內資產階級的利益而走向某種形式的「兩岸和解路線」。
近日來,部分以野百合世代為主的「公民組合」,之所以放棄直接入主民進黨,反而熱衷於「建黨」獨立參選,就是自覺地要扮演這種激進側翼的角色。問題是,這樣的角色並不討好,光靠著一批社會學者和幾百號激進學生,也無法成事。因此,任何「第三勢力」的集結,能不能團結在318學運中環繞在立法院外圍趁機作亂,色彩繽紛,訴求多元的社運團體,就成為重中之重。這一些社運組織,由於他們所處理的議題,恰恰是國民黨執行依附性發展政策所遺留下來的諸多矛盾,所以在政治傾向上先天就不可能跟國民黨站在一起。但是,因為陳水扁政權親資本、特別是金融集團與土地財團的貪腐色彩,也導致他們對民進黨的幻想破滅,形成一股「反對國民黨、對民進黨也不放心」的政治力量。
這種單一議題、去中心化、水平網絡化的社運組織,它既是成熟資本主義社會去工業化的客觀反映,也是對傳統列寧式垂直整合的剛性架構的直接挑戰。正是因為這種組織形態,他們能夠抗拒任何傳統的政治勢力的收編,但也因為這種組織形態,他們只能透過一個又一個共同對立面的塑造來集體動員。這無疑是一把兩面刃。對於台獨勢力而言,一方面,他們就像是馬克思在「霧月十八」裡對法國小農、小商品生產者的描述一樣,是「一袋各不相干的馬鈴薯」,沒有上帝也要創造出上帝,確實容易受到民進黨「國族主義」的蠱惑和號召,將「中國因素」視為是威脅它們存在狀態的對立面;但從另一方面來看,一旦民進黨在2016年重新奪回政權,民進黨的階級成分決定了他們不能、也不會去解決台灣依附性資本主義發展的諸多負面,勢必要成為這些社運團體直接的對立面,蔡英文就直接暴露在矛盾的第一線。更重要的是,他們對於任何列寧式剛性政黨的架構,先天上有著不可言喻的厭煩,任何要求「建黨」以展現力量的主張,恐怕都是他們要反對的對象。
或許,他們才是真正有意識要改變島內社會性質,起碼是影響未來政治格局,乃至於牽動兩岸關係發展的關鍵性變因。就讓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