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施善繼
2014.8.23高重黎的新作
畫展剩下一個星期,藝術家G從桃園來電話,約好一道去捷運西湖站附近的一間藝廊,觀賞他參展的近作《秋刀魚的滋味》,此一樁近作係他幻灯簡報電影系列006,延續了他五年來藝術風格的創作,前5部的相關文本材料,收在《看 時間看》(2010.9/大未來耿畫廊出版),合併參照脈絡分明,一目若不瞭然多看幾目便可以通透。
他問想喝什麼?畫廊裏無人造次,喝什麼?啤酒好不好?他暗示玄關落地窗下長條的裸身沙發坐喝不走動,隨機起意的祝典儀式輕鬆無語賓主盡歡,落地窗外的熱氣蒸騰,勁勢的盛夏依然未聞強弩之末。
《秋刀魚的滋味》,援引自日本導演小津的《秋刀魚の味》,用80張幻灯片加上他15分鐘的卡帶配音,完成製作。小津1938年身為軍國主義的一員,被派往南京參與侵華的行列,日本戰敗投降前啣命去了南洋,在此次他的新作中均有精銳扼要的明點。
在80張幻灯片中,有幾張他自書的毛筆字,雖無法觀覽藝術品的全豹,但可窺一斑,錄之於此:
※內心的正義PK成影法的正義(電影中的正義)。
※照相機這玩意對發洩、滿足我們的侵略、占有慾很有益。
※我出生這些照片拍攝日期之後的一個戰前殖民地;這是一個才經歷頓挫的戰後民族解放、左翼運動、戰爭期間的矛盾、宿怨等內部斗爭以及經濟失衡依賴所謂美援、而受其所控的社會。
※當仍有未征服之地理;我們開槍。當不存在未知可掠奪的空間;我們就拍照。
※沒有影像機器的群體就如同失去領土的共同體將是無法想像的存在。
※工廠、電影中的自動性是現代的本質。日本曾寄望現代性而重生;也因而死過一回,小津軍曹死於六十生日當天;生、忌日期同一天的巧合我們彷彿看到生、死,日本、現代の蒙太奇。
2014.9.7名嘴的“嘴”
名嘴者,也盡皆名嘴家中列位慈母懷胎十月,寵愛有加呵護備至撫養成人,翅膀子硬了兩張嘴皮子油滑了,背著茹苦含辛的媽媽,坐在江湖的一角,等待某某電視製作人的通告。他媽媽的兒子,如今常上電視演播室簧鼓,兒子他媽媽老態淳良,不再嚴管伊從前兒子的行蹤。既已潛入下流,他媽媽的兒子一去不返,怕連兒子自己都把不定何時回岸。
名嘴即諸多行世名牌其中一系,類型繁多,掉書袋的、吃中華豆腐的、相約喝英式紅茶的、食用地溝油噤不住讕言誑語的、美金多到超出想像負荷的、還剩一哩路便可抵達終點的、應有盡有曲曲歡暢笙歌不輟。
名嘴的“嘴”照理說,它不會長在別處,生為人,備為七孔之一,它應位於人中即鼻唇沟的下方(趁便奉示名嘴們,“人中”係中醫針灸的穴位、主治癲癇、昏迷、中風、中暑、昏厥等),是人或動物的口,吃東西、發聲音的器官,病從口入禍從口出,名嘴的“嘴”概不能例外。從沒聽說哪一尊名嘴的“嘴”,他媽媽把它生在後腦勺,生在阿基里斯之踵,以致礙難正常運作,礙難與一般人共同生活。
然而彷彿總躲不開閉不掉,名嘴的“嘴”噴灑散佈的語霧,孽障重重非僅一堵,穿牆而透氣體的語霧,渾天漫遊,矇蔽忽悠了此間的視聽,視且讓它永遠亂視,聽且任其永遠非聽,既然上帝狠心袖手旁觀,上帝秘而不言的秘方,確定教名嘴的“嘴”佯狂至死。
2014.9.7槽頭 (zótáo)
“槽頭”普通話讀音cáotóu,指給牲畜餵飼料的地方。當用閩南方言唸作zótáo時,肉攤上的商家立即領會,你要採購他刀刃上的豬頭皮。槽,盛水或飼料的器具,長方形,四邊隆起,中間下凹的部分。
偌大一個豬頭皮,現在標價一百五十元,處理得乾乾淨淨肢解成五份,煙燻或紅燒,你要吃幾天?吃幾天隨閣下的興致,一個完整的豬頭皮,包準嚼得心花怒放32顆恆牙,牙牙酥麻。
更準確的說,zótáo應是豬頸肉,這個部位,從下巴以下全被擺小攤的老板抄走,淋在白飯上油亮duāi duāi,端到你的眼前還在漂滑,很多人稱它滷肉飯,無疑它是滷肉飯族群裏的一種。
我特喜歡豬嘴巴,尤其是兩個鼻孔上唇那一區塊,它們每天運動最多最勤的地方。它們棲居在圈子裏擁擠,它們的體型,它們的習性,只移動幾個步伐,小尾巴偶爾才揮幾下意思意思,蚊子蒼蠅也不見得理,還會以為在打招呼,給它們太大的空間,萬一運動過量養之不肥,飼主不想折本。
與“槽頭”(zótáo)緊密相關的部位,豬舌頭。它每天攪動把飼料撩進嘴口,不斷咀嚼,不斷下嚥,不斷增肥碩大,看在飼主的眼底其樂無窮。一個豬舌頭不含舌邊的兩塊舌邊肉,去年賣價40元,今年漲五成,翻了半番,估計秋后天涼消費者的食慾恢復正常,它的售價還會再翻。而且,鈎子上並不見掛著豬舌頭,事先預訂才有。
2014.9.11裴多菲大橋
蘇聯解體那一年,雖然某些懸念始終虛掛在陌生而遙遠的地方,但還是牽著伊,分割整備了一部分並未滯沓的心緒,去輕走了幾天歐洲。
從達文西機場進羅馬,沿途閃逝的松樹,在腦際响動的旋律線上植為實體,哦,雷斯庇基的交響詩《羅馬的松樹》原來是這麼寫的,新古典主義作曲家創作的音樂接我們入城。後來幾天,《羅馬的噴泉》與《羅馬的節日》兩組交響詩,整全的完成了視聽的驗證,新古典主義復頌變奏了古典主義賦予歷史內在的使命,絢爛而且輝煌。
在匈牙利邊境驗關,上來了一位乳臭未乾的小青年,笑瞇瞇的靦腆頂著一盤綠色的大沿帽,我們向著他微笑他迎著我們微笑。對這個曾經是社會主義的國度,我充滿親切的好感。更痛快的事,在關卡附近的邊境小舖,買到兩盒俗搁大碗古巴遠銷的雪茄。沒有過橋去佩斯,只能在布達眺望,行政機關沿多瑙河而建,在裏頭辦公,心境依水,上善若水。連接雙子星城七座大橋的第一座“裴多菲大橋”,“裴多菲”詩人的名字,裴多菲1847年1月1日寫於佩斯的《自由與愛情》,上世紀20年代,通過中國革命詩人殷夫(白莽)的翻譯,復經魯迅引入雜文,人人皆可琅琅上口。“生命誠寶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
殷夫(1909.6.22﹝農曆端午﹞─1931.2.7),左聯五烈士之一。讀一首他寫於1928年10月31日的詩《給─》:
《給─》
冷風刮過你的面頰,
我只低頭凝思;
你嗚咽著向我訴說,
但天哟,這是最後一次。
死的心弦不能做青春的奏鳴,
凝定的血液難叫它熱烈的沸騰,
我今天,好友,告別你,
秋日的寒風要吹滅了深空孤星。
我沒有眼淚來倍加你的傷心,
我沒有熱情來慰問你的孤零,
沒有握手和接吻,
我不敢,不忍亦不能。
請別為我啜泣,
我委之於深壑無惜,
把你眼光注視光明前途,
勇敢!不用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