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期】序曲:香港就像電影裡

賀克

4

常被遺忘的書報攤。

第一次去香港是1998年。香港電影是看多了,從小認知港片是「國片」,港星來台領金馬獎也好像理所當然,踏上臺灣以外的華語土地卻頗不安。一次次的香港旅程,繁瑣又複雜的短短一小時飛程,不斷把我搖到另外的世界。

旅店的南亞服務員

到旅館check-in,我說中文。大概因為腦袋告訴我這是中國的土地,然而櫃臺服務員搖搖頭、攤開手,表示他聽不懂。啊!他是印度人。比手劃腳無效,準備在紙上寫下房間號,剛劃一撇,我想起自己會說英文。

糗。香港為什麼有印度人?我只是現在這麼回想,我當時許是把港片中常見戲稱為「阿三」綁有頭巾的印度人,及我並不知道原籍為何的南亞人,都與「外勞」混淆了。

也是最近才知道,越市井的階級,就越不懂普通話。這倒不是「本土主義者」的認識方式,說什麼國語或普通話打壓方言;我只是體會到,僅看見香港人與普通話的關係,實不足以理解港府至今仍沿用英制、以英文為官方公文之語言的政策,方才深刻顯現「一國兩制、五十年不變」所導致的現實。不曉得帝國主義在世界範圍內橫行的歷史,就不懂得同情「居港」南亞裔至今仍艱困的各種鬥爭,當然也無法科學地、歷史地理解香港,及香港之於台灣可以有什麼意義。

到處是「阿sir」和古惑仔

香港電影有幾些東西很熟悉,警察、古惑仔。記得第一回去,第一天統統遇上了。

比如旅遊書領著我跑新界的那個下午,當時沒有手機地圖,找不到火車博物館就只能開口問。已經怕了語言不通,沿街見倆「阿sir」,故非常歡喜。怎知剛上前,「請問」沒說完,就問我要證件。我當時還不具暴民個性,也就彷彿自己真犯了錯,掏出港簽與台灣護照,但他們檢查無事後卻說「不知道」,說問別人。唉呀,既熟悉又遙遠之感,成龍電影突然浮現出來。警察故事、或者「A計劃」水警打海盜的劇情,原來是這麼回事兒,連帶另些法庭電影,什麼法理情、法中情,那頭帶假洋鬼子白髮兒的法官形象,都是殖民情境,是英國情境。警察是社會控管的機器,巡街的用意並不是看誰需要幫助,而所謂法治社會,也同是特定政治形式的產物。

單從日常面,臺灣管區警察還好些。那些香港警察,一問三不知,銅鈴眼把你當罪犯。後來好幾次在香港的遊行、抗爭,發現香港警察只曉得「那邊、那邊」將人驅往沒意義的地方。

又比如晚上在廟街,也真像「廟街十二少」的橋段,炎夏炙出了一個個金髮小販兒滿是刺青的臂膀。但是在認識香港人並且深談香港歷史以前,油麻地、旺角、缽蘭街,對我而言,也只是濃縮在電影裡的模糊不清的概念,沒有社會意涵;二十四小時不停班的紅色小巴、綠色小巴,只是何於獵奇眼光的拍照對象;渡海小輪只是懷舊物,不含漲價抗爭等歷史事件所意喻的階級觀;就連中環,初時我也僅感覺透過天橋將所有百貨公司串連起來是一件很誇張的事,卻沒想過日後狂飆的「中環價值」的歷史、政治保守性。

夢醒

2004年以後,我幾乎每年去一趟。偶而觀察香港本地的社會運動,閒暇也混充市民逛街、進活動中心打球,或隨社工員鑽進舊大樓做「籠屋」訪查,一步一腳印掃過面臨「市區重建」的舊區、新界農村……,也在大排檔喝酒醉,也進高檔酒吧……。無論如何,男子漢電影與正義無敵的夢是醒了,紙醉金迷的浮誇故事該拋棄了,可是新的認識、差異的現實,尤待近身理解、重新面對。(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