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期】社評:川普貿易戰爭,預告一個後美國時代的世界經濟來臨

上個週末,所有在全球貨幣金融市場上翻雲覆雨的弄潮兒都過得膽戰心驚,沒能睡個好覺。繼八月初明令禁止任何美國企業與土耳其外交和內務部長有生意和資金上的往來,10日,美國總統川普在推特上更放話要提高對土耳其鋼鐵和鋁產品進口關稅,從而引發市場的恐慌。當天,土耳其里拉應聲暴跌了18%,從年初以來其GDP硬生生的蒸發了一半。影響所及,不僅歐盟體的股市、匯市雙雙下跌,俄羅斯盧布、南非蘭特、墨西哥比索、馬來西亞林吉特、印尼盾、印度盧比均受重挫,新興市場貨幣無一倖免。

土耳其是全球第八大鋼鐵生產國,也是美國進口鋼鐵第六大來源國,表面上,川普決定提高土耳其鋼鋁產品進口關稅的直接原因,是兩國就釋放涉及政變被土方羈押的美籍牧師一事遲遲未能達成和解。實際上,是因為土耳其軍方為了遏制境外庫爾德族武裝力量壯大,牽動其國內庫爾德族獨立運動再次躁動,從而宣布出兵敘利亞展開「橄欖枝行動」,打擊美國所扶持的庫爾德族「邊境安全部隊」,攪黃了美國一手佈置的中東戰略。如今的川普政府就像是一頭咆哮的公牛,打著「美國優先」的旗幟闖進全球經貿體系的古董店到處碰瓷,無差別的將貿易制裁的大棒子掄向任何威脅美國國家利益,在地緣戰略上冒出頭來的土撥鼠,不分敵國和盟友。

中東是歐亞非大陸世界島的核心,博斯普魯斯海峽和達達尼爾海峽是封鎖俄羅斯黑海艦隊南下地中海的要害,也是歐洲大陸東進亞洲的必經之路,更是遏制中國「一帶一路」倡議的軍事鑰鎖之地。土耳其既是美國在中東的戰略支點,又是北約第二大軍事力量,如今川普政府任性的對土耳其下重手,固然有利用其高通膨、高外債、高赤字的「三高症狀」落井下石,逼埃爾多安政府乖乖就範的意味,但更重要是敲山震虎,警告其北約盟友不得向中俄靠攏。

問題是,土耳其雖然在地緣政治上位處中東,但在經濟上畢竟是一個歐洲體系的國家,其外債主要來自於歐洲銀行。一旦土耳其經濟崩盤,對歐洲而言毫無疑問是一個系統性的風險,不但將嚴重衝擊歐洲經濟,更不能排除引發新一波類似希臘危機的可能。更何況,美國剛剛宣布退出伊核協定,正在加大對伊朗經濟制裁的力度,甚至考慮動武。如果美土雙方徹底決裂,美國在中東不僅將喪失戰略優勢,更可能反過頭來迫使土耳其和俄羅斯、伊朗抱團取暖,成為美國在中東地緣戰略的重大挫折。

這一切源於川普對「美國優先」的執念,基本上就是將自身豁免于其一手所締造的世界經貿秩序之外,球員兼裁判,到處架拐子卻專對別人吹哨。7月6日,就在美國對340億美元中國產品加徵25%關稅的當天,《華盛頓郵報》便發文聲稱:「這一天或許會成為經濟史上一個臭名昭著的日子,就像胡佛總統1930年簽署《斯穆特—霍利關稅法》一樣。」這個在美國「青史留名」的法案,違背自由貿易原則,宣布對3200多種進口產品和原材料課徵高達60%的關稅,迫使各國為了自保,接連出台各種高關稅壁壘、進口限制和貨幣管制等保護主義措施,導致全球市場分裂成六個貨幣集團,最終為了世界市場的再分配引發了隨之而來的軍備競賽和第二次世界大戰。據統計,在《斯穆特—霍利關稅法》的影響下,世界貿易規模從1929年的686億美元降至1933年的242億美元,萎縮了近三分之二,工業產值降幅更高達30%。

1944年在美國倡議與主導下,以國際貨幣基金會(IMF)、世界開發銀行(WDB)和關稅貿易總協定(GATT)為主要架構的「布雷敦森林體系」,其目的就是要排除戰前關稅障礙和貿易限額,清除一切形式的金融壁壘,建立一個「開放而一體化的經濟體系」。持平的說,從1944年7月布雷敦森林體系成立到1971年8月美國放棄「黃金/美元兌換機制」的這一段時期,世界經濟增長迅速,國際貿易和國際直接投資有長足的發展,這不能不歸功於布雷敦森林體系所提供的相對穩定的國際金融環境。它一方面透過國際貨幣合作,消彌了戰前六大貨幣集團相互對立、傾軋的局面,為世界經濟的增長提供了穩定的外部環境;一方面,由「美元/黃金匯兌機制」所保證的固定匯率,在這一段期間有效的消彌了各國之間的競爭性貨幣貶值,為國際貿易和國際投資提供了便利的條件。但是,一旦「美元/黃金匯兌機制」造成美國國際收支巨額赤字,從而導致黃金儲備大量流失,威脅到美國在資本主義世界經濟中的霸主地位,就不可避免的遭到美國當局義無反顧的廢除,成為在冷戰集體安全體系所建築起來的反共堡壘上鬆脫掉落下來的第一塊磚頭。

近年來,川普政府通過退出《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重談《北美自貿協定》,啟動對中國的貿易戰爭,以及一連串發起201、232、301調查,強迫其貿易夥伴為美國「再次偉大」做讓步的舉措,無疑就是這種單邊干涉主義的霸權延續。根據世貿組織爭端裁決的研究報告顯示,美國是迄今為止最大「不守規矩者」,世貿組織2/3的違規都由美國引起。如今的世界經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牽一髮而動全身。美國一錯再錯的單邊主義行徑是對其一手倡導的「大國合作」和多邊貿易協定的顛覆,也是對全球產業鏈和價值鏈的最大威脅,必然遭到越來越多國家的抵制和唾棄。這種看似為確保美國利益最大化的舉動,最終只會削弱美國在國際社會的領導力和影響力,不但解決不了美國自身面臨的問題,更會把全球經濟拖入泥淖。

美國應當理解,一百個戰役的局部勝利都彌補不了戰略設定錯誤所帶來的傷害。川普當局為了短期利益和國內政治,摧毀了一手締造的資本主義經貿體系,必將提供一個新的世界秩序誕生的契機。見諸晚近從TTP、RCEP的倡議到中日韓自貿區談判的重新啟動,再到歐盟與日本的自貿協定的簽訂,這一切都可以沒有、也不需要有美國的參與。一個以區域經濟一體化為基本構成,更多依託在地緣政治關係上的新的世界經貿體系正在醞釀和成型。無怪乎,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所長亞當.波森最近在美國《外交》雜誌上撰文感嘆說:「現在,幾乎所有國家都無視於美國,並著手建立一個後美國時代的世界經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