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期】社評:朝鮮問題的啟示,擺脫西方戰略威懾和平才是大局

戰略威懾向來是西方霸權主義國家處理地緣政治熱點,防止非西方勢力擴張的不二法門,其目的在於通過先發制人取得軍事優勢,造成與對手可能獲得的利益不成比例地破壞來遏制戰爭的發生。因此,非西方體系國家任何的防禦性舉措都可能被西方視為是侵略性的威脅,而西方國家的威懾行為則可能被當事國解讀為對它的包圍。冷戰以來的朝鮮半島,乃至於整個東亞安全局勢,就是陷入這種相互劫殺,糾纏不休的惡性循環。

發生在上個世紀中旬的朝鮮戰爭,為期三年,死傷百萬,正是這種戰略震攝的表現,嚴格來說並沒有誰是真正的贏家。美國在這場被時任參議院聯席會議主席布萊德雷認為是「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和錯誤的敵人打了一場錯誤戰爭」中傷亡慘重,也挫折了它的國際威信,但卻成功的將西太平洋劃歸「盎格魯——撒克遜」內湖(麥克阿瑟語),取得了超過一個甲子在東亞進行軍事訛詐的本錢;中國人民自願軍犧牲了30萬將士,贏來了民族的自豪感,使得中國在經過數十年的軟弱挨打之後獲得了精神上的重生(季辛吉語),但卻失去了實現民族統一的最佳時機,留下台灣問題,迄今處處制約著中國的發展;而籠罩在朝鮮半島煙硝和異國亡魂,以朝鮮民族的分裂和對峙為代價,穿過半個多世紀,直接投射為21世紀東亞新冷戰的陰影。

1998年8月,甫就任大韓民國總統的金大中在建國50週年慶典上致辭時說:「我們要超越過去50年間支配韓半島的南北對峙主義,竭盡一切努力,要在牢固的安保基礎上實現南北之間的和平,開闢交流、合作的新時代。」陽光政策的執行和世紀初由北京出面斡旋的六輪「六方會談」,一度幾近成功地緩解了朝鮮半島核擴散危機,並簽署了9.19共同聲明和2.13共同文件,作出朝鮮關閉並封存寧邊核設施;美不再將朝鮮列為支持恐怖主義國家,開始雙邊談判並向全面外交關係邁進;以及,朝日開始雙邊對話,逐步實現邦交正常化等具體承諾。可惜的是,隨著2007年美國本土爆發的次貸危機的逐漸蔓延,美國提出「重返亞洲」(日後更名為「亞太再平衡」)的戰略轉移,朝鮮半島爆發了迄今真相未明的天安艦事件,朝鮮也以炮擊延坪島和退出六方會談來作為回應。朝鮮半島的無核化進程功虧一簣。

從今天的角度來看,炮製朝鮮半島核擴散危機,不過是美國重啟東亞新冷戰的起手式,與挑起釣魚島國有化問題和南海島礁爭議一同,是服務於美國東亞戰略轉移的楔子,其目的在於升高東亞安全局勢,瓦解亞洲區域經濟一體化進程,捍衛美元霸權體系的存續。最近川普政府發表就任來第一份《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將中國和俄羅斯列為戰略競爭對手,是美國全球影響力、價值觀和財富的威脅,就是此一戰略的圖窮匕現。川普在演說中強調,「我們的新戰略以有原則的現實主義為基礎,以我們的國家利益為核心,植根於我們永恆的價值觀。這一戰略認識到,不管我們喜歡與否,我們正在進入一個新的競爭時代。我們承認,轟轟烈烈的軍事、經濟和政治競賽正在世界各地上演。」

川普版的《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徹底否定過去二十年來以接觸(engagement)做為前提的對華政策,指控中國非但沒有因為整合進入國際經貿體系而被「馴化」,成為美國所主導的國際秩序的遵循者和值得信賴的合作夥伴。反而利用各種手段侵蝕美國的安全與繁榮,在亞非拉等發展中國家輸出其具中國特色的威權體制以對抗民主浪潮,甚至還有意改變若干遊戲規則。該報告指出,「中國和俄羅斯開始在地區和全球範圍內重振其影響力。兩國正在發展軍事力量,從而在危機時刻拒絕美國進入,並挑戰美國和平時期在關鍵貿易區自由行動的能力。簡而言之,兩國在挑戰美國的地緣政治優勢,並試圖令國際秩序向對其有利的方向轉變。」

川普的《國家安全戰略報告》意味著美國東亞戰略從「接觸」到「圍堵」的範式轉移,隱藏在對中國「不公平貿易」和地緣政治指控的背後,其實是人民幣成功實現國際化成為世界儲備貨幣,以及越來越多的境外石油和天然氣交易已經逐漸改以人民幣支付,威脅了石油美元體系的事實。最近,中國銀監會宣布以人民幣計價交易的石油期貨合約,將從3月26日起在上海期貨交易所開始交易,並允許人民幣在上海和香港證券交易所兌換成黃金。有了黃金作為保證的人民幣,將可能成為壓垮石油美元體系的最後一根稻草,而美元霸權體系恰恰是美國國家利益的最大體現。

從1972年「美元黃金匯兌體系」崩解後的半個多世紀來,在美國貿易與財政雙赤字政策下,大量的美元溢流到境外並進行持續性的貶值(相對於黃金,當時1美元的購買力現在只剩下2.5美分不到),主要是倚靠「石油美元」的支撐。在各國為了保障境外石油供應而不得不大量持有美元儲備的情況下,巨額的貿易逆差是美國對貿易夥伴輸出通貨膨脹的利器,而美國聯邦儲備局每一次的量化寬鬆,就是美國利用美元作為國際儲備的優勢向世界刮取鑄幣稅的過程。事實上,美國才是川普眼中這個「不公平的」世界經貿秩序的實際和最大獲利者。

過去,失去黃金儲備作為保證的美元體系,主要面對的是以地緣政治為基礎的區域經濟一體化的挑戰,美國都能運用北約與美日安保等軍事安全體系和地緣政治依附順利化解。1992年歐元的橫空出世和1997年東亞金融風暴後,日本提出的「亞元」倡議,在美國的金融攻擊和政治壓制下相偕付出慘痛的代價。如今,面對堅持獨立自主外交政策和和平共處五原則的中國大陸,通過「一帶一路」做為戰略支點,不但順利地實現人民幣作為國際儲備,也提供合作開發、互利共贏的「亞洲新秩序」作為區域內國家的選項。少了地緣政治依附這個槓桿支點,拉高軍事對抗就成為美國遏制「中國秩序」形成的唯一手段,台海、南海和朝鮮問題問題就首當其衝。也就是說,川普要實現「讓美國再次偉大」的競選承諾,光靠經濟和外交手段總是鞭長莫及,只有突出地緣政治矛盾,炮製地區安全熱點,拉高軍事對峙態勢,才能遏制東亞區域經濟一體化和人民幣國際化的勢頭,也才能誘使東亞國家進入軍備競賽,幫助美國重振軍工複合體。

因此,當我們看到南韓總統文在寅利用平昌冬奧會作為平台,與北朝鮮領導人金正恩攜手向全世界昭示朝鮮民族尋求和平、和解的共同願望,並且走南竄北,派員奔走於紐約、東京和北京等地,成功促成美朝領導人第一次直接會談的契機,為朝鮮半島的和平與無核化重啟新局,我們不得不佩服兩韓領導人的智慧與勇氣,並欽羨半島人民的好福氣。相對於台灣朝野,在美國國會通過「國防授權法」附帶條款和「與台灣交往法」等故意挑釁一個中國原則的對台法案時的沾沾自喜,我們只能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