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期】毒蘋果札記

文/施善繼

2018.1.22 買豆

前年春間時節批進門,從猴年頭烘抵雞年尾,足足烘盡了近兩年的陰晴圓缺,一次次通過炒熟、研磨、煎煮、斟上早餐桌,數十公斤的生豆悉數完罄,一粒不剩。

買豆子不必挑黃道吉日,不用選良辰美時。尚稱方便,僅需一路公車搭至賣點附近,近1小時車程刷兩段票,下站再徒步半公里。購一定量,貨品隔一、二日即可配宅到家。

市場通例生豆以法定的公斤計價,熟豆用非法定的磅交易,生熟之間滿佈商之為商的遠慮深謀,表面上彷彿平靜無波,實則廣袤豆海,潛伏著黑色汁液的漩渦,與黑色泡沫底裡的礁墨。一公斤生豆,將之炒成兩磅熟豆,如此而已。自行炒豆,生豆來自進口的貿易公司,與生豆近距廝磨短兵相接,十年一過。

十年前的更早些時候,長期一磅磅的買,後來與咖啡店主人混得頗熟,熟意味什麼,信任、依賴不疑有它,他何需傾囊盡說。玻璃透明櫥櫃一格一格,標明產地與價格,口袋裡的預算,制約著舌尖慾望選擇的莽動。咖啡店主人、咖啡豆與我之間的三角關係保持和諧、安好。

直至某日,終於確認玻璃櫥櫃裡的一款豆體、價格,與孜孜耐心尋索的來龍去脈若合符節,噤聲默默,自此告別了咖啡店。

不喝咖啡所在都有比比皆是,喝咖啡的也眾手一杯純屬樂事,喝與不喝君子之需宜各決定,既非食、衣、住、行非辦不可的配套,如是執意真假莫辨。然而,竟然喝上這杯黑色尤物,奈不致溺於時尚虛榮,在消費至上只要喜歡皆可方便率性隨興盲目,買杯抑或自行運腦動手,瞧著走乾脆利索。黑體的杯中物篤定咖啡無誤?怎樣的海拔?豆子來自何方?買杯者付現轉身就走,迅速暢快邊走邊啜,反正很忙停不下步伐,握杯的另一手眼睛死死盯緊指頭,沒有什麼會從他的視線遺漏。

媳婦看我炒豆,看著看著自個去買豆也徑自炒了起來,瓦斯爐上的直火別開生面,另闢蹊徑的心得是,耐心清理爐台四周飛落的銀皮,而有時炒深有時炒淺,爐火上的妙趣天地一層又一層。

推門進屋,滿室咖啡生豆青淺鮮澀氣味,靜靜的懸浮,我來買豆子,我要買豆子,語音落地,一位生面辦事員小妞迎了出來。詢問方知今年東非缺雨少水,肯尼亞與埃賽俄比亞的豆價微揚,中南美的平平,巴布亞新幾內亞的藍山圓豆「天堂鳥」比正豆便宜。選好豆,算好帳,可以刷卡嗎?付現才有折扣,小妞表示刷卡需給發卡公司佣金,付現的話佣金轉成顧客的折扣。折扣不多,可買三、五天的葉菜或一斤半的肉。

2018.1.31 候診

幾天前,陪老伴去常德街1號那家教學醫院,伊掛下午診10號,眼科需先放大瞳孔。吃好中飯她1點出門,預計1點半到達,我晚半小時後去會她。兩人癡坐並肩傻候,等待紅色的診號亮起,足足等了4個鐘頭,相當於兩個人合計8個鐘頭,才看到醫生。吾倆坐上候診的塑料椅,抬眼看診號,原來上午診尚未結束,掛下午診的病號,既來之切忌浮躁。

 生恐病號無聊,院方在座位的仰角視野,架設電視屏幕,幫忙病號和陪伴的家屬把時間渾然忘掉,把生命若無其事虛耗。而電視屏幕滾動播放美製的塊狀節目,循環著不間斷異域奇情的光怪陸離,寧非病號問診之所需。它有自知之明,果然也不直播或放映,知識含量極稀且無甚內容的本土電視。本土電視內容之貧乏虛脫、喃喃自娛、語無倫次、欲振乏力,當權的精英們群謀共策融融,鮑魚之肆不聞其臭。

美製影片唯我獨尊,在教學醫院的候診室暢行無阻,院方把持操控播映,病號別無選擇,只能被動接受視聽,此一不對稱的時空情境,暗喻了美式價值無所不在,美式種種皆有可觀,美式的領先優渥,訓練觀眾觀之觀後心嚮往之,不停留於視聽之餘。

常德街1號,前殖民的遺物移交新殖民久矣,新殖民主窮凶極惡霸佔中國人的一方土地,何時鬆手?

2018.2.2 「附隨組織」

政治遊戲的術語,當福至心靈的時刻,便順勢而為被自成機梭編織出來,談不上多少創意,實用為主摧毀既定目的,大家聞見了嗎?不遠處傳來嗚嗚咽咽,哭聲並非遙遠民間傳說故事裡的孟姜女,她僅僅為敵營奉送的「附隨組織」四個字啜泣。

也許沒有什麼印象了,重述一遍無妨。丈夫萬喜良去築長城,孟姜女萬里送寒衣,知夫已亡,哭於城下,城牆崩塌。滴血辨出夫骨,攜而歸葬。是追求幸福生活、機智勇敢、堅毅不拔的女性典型。卻為「附隨組織」掉淚,免了吧。

要認起真來,「附隨組織」蹙額攢眉怵目驚心處處皆是,久而久之通體適意麻痺無感不覺了,完全喪盡末梢神經的切膚之痛,只餘嬉皮笑臉與寡廉鮮恥,嗚呼哀哉所剩無幾。

誰敢壯膽自拍胸脯狡辯,KMT渡台以來不是美帝的「附隨組織」。岩留理男轉大人後不是靖國神社的「附隨組織」,蔣介石們不是岡村寧次們的「附隨組織」,台灣國民黨不是奶水黨鬼魂哺大的「附隨組織」,當權派不是與特朗普私通款曲的「附隨組織」。「附隨組織」盤根錯節裡應外合明暗通噬,族繁不及備載……

附隨與組織相依為命狼貪鼠竊無日無之,何需繞舌,2300萬人得過且過,悶不吭聲心知肚明。聽一段陳達遺音台灣說唱《唐山過台灣》,懷念老先生鐫刻在恆春的背影:

        思想起——

        祖先艱心過台灣,

        不知台灣生做什麼樣?

        思想起——

        海水綠深反成黑,

        在海山浮漂心艱苦。

        有妻有子來相助,

        後來啊,

        要渡咱父子母媳有前途。

2018.2.5 王羲之與我

1965年台北外雙溪的故宮落成。在蔣氏王朝岌岌可危風雨飄搖,自知來日苦多的四零年代末,他只花了極短的時間,便把三千箱文物,令其部屬以三趟船次運抵台灣,若一艘船載運一千箱,原來預計運七趟,因為兵荒馬亂兵敗如山,來不及運走的四趟船,應有四千箱文物被理所當然保留了下來。三千箱文物在台北待了超過半個世紀,在蔣氏充滿帝王將相的思維裡,歷代傳承的文物,要與皇位同在,文物乃歷史文化的積澱結晶,文物南遷支撐著他敗走故土的私有殘夢。

三千箱文物輪番展覽過幾樣?一般百姓其實離文物老遠,平日生活已經夠嗆,中南部的訪客需要專程安排,大台北周邊市民的觀覽免不了來去一瞥匆匆即逝。畫展的照明為了減少光害調低亮度,文物確實受到保護,參觀者人人卻看得不甚清楚,怎麼辦,不忘情不釋然,決意買一份複製品回家舒展端詳。白菜、苦瓜、豬肉等等玉石聚光玲瓏剔透,觀眾卻前擠後擁熱騰騰包圍在玉石靜置於安全玻璃櫥櫃的四周。

真絲織錦版《蘭亭序》

真絲織錦版《蘭亭序》

看過幾集CCTV③綜藝欄目的《國家寶藏》,頗佳。為了增加收視率,邀來走紅的影歌星扮角演出文物故事的前世今生,也請專家淺析文物歷史的肌理,相得益彰。

無論如何,自備真絲織錦版《蘭亭序》橫披一卷,幾時想讀即將之取來鬆開,東晉的王羲之與我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