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允

《乒乓》嚴格說起來並不是恐怖片，雖然前半段的恐怖氣氛經營得很到位，嚇壞了如我這般膽小的觀眾，但中間很快就翻轉了，殺人的並不是女鬼，顯是人為所致。但是我沒有因而鬆了口氣，因為眼前仍是一團迷霧：死亡事件仍然持續，到底誰做的？動機為何？為什麼都跟方毅老師有關？…於是，它成了驚悚推理劇，我們只能循著方老師的鍥而不捨，逐步撥開疑雲探索真相，而最叫人驚駭的是（同時也讓人驚喜），它剝開的是台灣偏鄉與教育的種種困境。──能不叫人驚喜嗎？以驚悚片的類型竟能深挖議題到這種地步！

過往有很多影片都處理過台灣的偏鄉與教育議題，也呈現了偏鄉教師的熱情。這些教師以音樂、體育、繪畫等另類的教育手段，試圖拉住偏鄉的孩童，給他們一個看得見未來的希望。《乒乓》同樣藉由方毅老師呈現了這一面，卻不走溫馨勵志的老路。為什麼？我個人的淺見，因為勵志片很容易把問題窄化，提出一個簡單的「解決方案」，然後片中人物帶領著觀眾，眾志成城地要往某個方向走，過程中的起起伏伏便成了故事的主軸。但問題是，偏鄉與教育的困境真有這麼簡單嗎？

《乒乓》開展出另一種思考：在我們還沒真正瞭解問題的複雜性之前，不要奢求答案，否則很可能，我們會跟方老師一樣，急著想為孩子們解決問題，卻不真的理解他們所處環境的複雜性：資源匱乏、貧富落差、隔代教養、成就感低落、階級高牆聳立…這些困境，即便有再多的熱情教師恐怕都解決不了，因為那是社會結構的問題，不是單憑一己之力所能撼動。就像影片中程督學和方老師的辯詰：「你不覺得自己這麼做也很矛盾？」「但我是個老師，我只能這麼做。…只是我萬萬沒想到，我成立桌球隊也成了孩子們分化彼此的幫兇。」

我認為這是《乒乓》中最精彩的一段，熱情教師因為理念與現實的差距而深陷矛盾之中，這個落差開隨後開展出一連串更深沉的問題，連方老師自己都始料未及，他鍾愛的幾個學生都深陷泥淖之中，恰恰與他當初懷抱的理想背道而馳，甚至他自己也成了幫凶！？──我說它精彩，是編劇徹底展現了辯證的思維，人們秉持善念而行事，卻往往不能得到善果，那很顯然，是體制的問題。

「列夫特」團隊會說出這樣的故事，並不令人意外，之前的電視劇《小孩大人》、《新世界》等等，同樣是深挖社會沉苛，卻不對個人進行道德評價，因為個人在體制面前，不論對錯，總顯得如此渺小而無力。這也是《乒乓》裡方老師的無奈，他不信鬼神，進而展開一連串的追索，最後卻發現，體制強加於人，比鬼神還令人膽駭！──人類世界沒有天生的善與惡，我們更該關注的，是體制所造就的困境！

如我之前所述，《乒乓》並不提出簡單的解決之道，因為體制有它的複雜性，環環相扣，難以簡單撼動。正因如此，《乒乓》看似十分暗黑，讓人找不到出路，但我個人認為，編劇在故事的末端再次展現其辯證思維，讓方老師服毒「贖罪」的那幕，又是另一個精彩的高潮！──在理念崩塌之後，且又死了那麼多學生與摯友，方老師悲慟而絕望，但服毒，也是他的最後一擊。他不是悲劇英雄，但他宛如唐吉軻德般不可為而為之，正體現出人性的光輝！──體制再黑暗，人們終將找出超越的解決之道，屢敗屢戰，在所不惜！

《乒乓》還有許多值得讚許之處，包括它宛如美劇般的快節奏，卻條理分明，絲絲入扣，足見導演影像語言的精準度，而演員的精湛表現亦不在話下，但最令我感動的還是，它用驚悚的類型劇說出一個發人深省的動人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