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卓如
今年適逢七七抗戰八十周年,查閱中日戰史,除此之外,犧牲大而時間較長者,應屬1895年乙未台灣抗日之役,台灣稱乙未戰爭。日本則將此戰役和前一年爆發的甲午戰爭稱為明治二十七八年之役或日清戰爭,也有人稱為近代的第一次中日戰爭。本文將以此為題,娓娓道來日本如何發動甲午戰爭,和武力征討台灣的經過。這是日本走向軍國主義的重要開端,雖然事隔近兩甲子,但仍有值得今人回顧和借鏡之處。
牡丹社事件的西鄉都督紀念碑
據李若雯《靈魂的輪廓:紀念陳映真先生與他的時代》一文裡提到:「殖民地的人們生來即負歷史之枷,帝國主義對靈魂的戕害,仍以各種華美而具成癮性的形式存在於社會,要如何去意識、去鏟拔精神根植的次等性,這應便是在殖民時代出生,看慣了奴顏卑膝的人民的作家畢生最大的志望吧。」
在台灣知名作家陳映真過世的2016這一年,於台灣恆春半島的車城鄉,屏東縣文化處將位於石門古戰場一座紀念碑上「澄清海宇還我河山」8字挖得光禿禿,準備恢復日本殖民時代所立的「西鄉都督遺蹟紀念碑」,在海峽兩岸引起強烈反彈。
這位西鄉都督就是在清同治十三年(1874)2月,日本藉口琉球海難難民在台灣遭牡丹社高山族殺害,率兵侵台的日軍首領西鄉從道中將,隨行的陸軍中佐(校)佐久間左馬太,為1895年日本據台後的第五任台灣總督。中國稱此次歷史衝突為牡丹社事件,日本稱「出兵台灣」或「1874征台之役」。
同年5月13日,台灣道夏獻綸到龜山日軍駐地同日軍首領西鄉交涉,指出:「瑯嶠十八社歸化為中國所管,載在《台灣府志》,最為可憑。貴中將謂久聞非中國版圖,所憑甚多,不遑枚舉,請略舉一二顯示。」並將帶去的《台灣府志》一本,內開瑯嶠十八社係屬歸化生番,交其閱看。當時到台幫辦防務的欽差大臣沈葆楨也在奏章裡記述:「(日軍首領)仍堅以生番非中國版圖為詞。即將帶去《台灣府志》(《續修台灣府志》:1774),檢出內載生番各社歲輸番餉之數,與各社所具切結,令其閱看,反變羞成怒。」
當時,日本考量本身的實力尚不足以與中國談事實,不講道理,於是將軍隊撤離台灣,西鄉都督在船上望著台灣島,深信日本在經過一段韜光養晦後就會再次降臨這美麗的寶島。
中國海軍的刺激
光緒十七年(1891)7月,日本東京外的橫須港,數條軍艦上黃龍旗威風飄盪著。這是中國的北洋海軍(水師)提督(中將)丁汝昌率領之訪日的北洋艦隊。它是於光緒十一年(1885)夏,清朝向德國伏爾鏗(Vulcan)造船廠訂造之七千多噸的「定遠」和「鎮遠」之最新級鐵甲巨艦回國後,加上陸續添購的船艦所成立的艦隊。以山東半島的威海衛和遼東半島的旅順為兩大基地。由丁汝昌擔任北洋海軍艦隊提督,定遠艦管帶(艦長)劉步蟾及鎮遠艦管帶林泰曾都是福州船政學堂首屆畢業生,中國海軍首屆留英學生。
丁汝昌訪日此行雖口稱友好,卻不無示威之意。隨後,定遠艦上舉行了招待會,邀請包括日本議會的兩院議員和記者在內的日本各界人士出席。他們看見「定遠」和「鎮遠」艦那樣具有三十點五公分(十二英吋)如此被當時日本人感覺是「妖怪」的大砲四門、十五公分口徑砲兩門。及三十二公分超厚裝甲板的防禦能力和旋轉砲塔的攻擊能力之最新級鐵甲巨艦,都自嘆不如,竟而產生恐懼。
當時參觀的民眾形容「鎮遠及定遠是大象,『三景艦』是虎、獅。如果再多一隻速度快的獵豹就應該可制伏此龐然巨物了。」三景艦指的是在此之前,日本爲了對抗北洋艦隊的「鎮遠」及「定遠」兩艘鐵甲艦,發行一千萬圓軍事公債向法國訂購軍艦─松島,它與姊妹艦嚴島、及後來的橋立,合稱「三景艦」。該級艦排水量四千多噸,雖不如「定遠」和「鎮遠」排水量七千多噸那樣巨大,但也配有三十二公分砲一門與安式十二公分砲十一門。由於「三景艦」只片面追求攻擊能力,而忽視了防禦能力。當時日本海軍之父山本權兵衛如此戲稱:「手持利刃之赤身裸體兵。」
而和山本同樣出身於薩摩藩(位於九州西南部)的日本武官─西鄉從道、樺山資紀、東鄉平八郎、看了北洋艦隊的巨砲和鐵甲艦後憂心忡忡,決定向日本政府建議購買射速、船速快的軍艦相抗。當時政府為首相松方正義組成的內閣。海軍大臣(海相)為子爵海軍中將的樺山資紀。他與西鄉從道,和清國的北洋海軍提督丁汝昌一樣是陸軍出身的將領。和樺山同鄉的另一內閣成員,陸軍中將子爵高島鞆之助為陸軍大臣,兩位是軍人派的代表,1895年日本侵台時的分別擔任台灣首任總督及副總督。另一以伊藤博文為首的長州藩(位於日本本州島最西與九州島的薩摩藩隔海相望)也把持日本的軍政大權。但因議會對政府有財政監督權,此預算受到議會的阻撓。
議會的掣肘
1891年12月,當總理大臣松方正義把預算提交議會後,議會以「養民」為題,不信任海軍當局為理由,將削除軍艦製造費等預算。海相樺山對此深為不滿,在議會上咆嘯︰「試問自有海軍以至今日,無論何役,曾有污辱國權,損害海軍名譽的事嗎?…由之,不信任的,不僅今日的海軍,還有現政府,須知,現政府即昔日承當內外多難的政府。試問:今日保國家之安寧,四千萬生靈之安全者,是誰的效力呢?」話畢笑聲四起!
「諸君!何笑之有?因噎廢食,遺誤大計,恐我等無面目以對目下諸先傑。」樺山語畢,引起議員的怒罵,並羣起責海相的無禮。
民黨鬥將島田三郎稱:「閣下是決心與議會鬥爭,所以議會只有否決,才能保持分裂。閣下誇張薩長政府的功勞,實為過失,而且這句話對天皇陛下是失禮的。」
後來,樺山這場演說被稱為「蠻橫而大膽的演說」有了這一傷感情的糾紛,海軍的要求,被大多數否決。但此議會在松方內閣之要求,天皇的默許下,迎來日本議會史上第一次的解散。後來,松方內閣也因高島及樺山的辭職改任樞密院顧問官,失去奧援而解散。
當議會與政府衝突時,輿論也多指摘「藩閥政府」。指摘的目標為長州藩出身之伊藤博文所創的德國式憲法,希望改採用同為島國—英國式憲法。
明治二十五年(1892)夏,伊藤博文奉天皇令重組強有力的藩閥內閣,以抗議會的民黨。在這年冬天第四次議會上,關於軍艦製造的提案又被議會否決。因此,議會休會二十天。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明治二十五年(1892)夏,在廣島練兵場上,正舉行著以中國為假想敵的日本陸海軍聯合大演習,富於春秋的明治天皇擔任統監,披著肩帶正在高台上在觀覽,身旁有第四師團長北白川宮能久親王,胸上掛著德皇和夏威夷國王頒發的勳章。其他幕僚有參謀總長山縣有朋、參謀次長川上操六、陸軍大臣大山岩、海軍大臣西鄉從道、陸軍次官兒玉源太郎(1895年日本據台後的第四任台灣總督)、總理大臣伊藤博文,比照戰時大本營的規模。
當時日本有七個野戰師團。番號從一編到六,再加一個可稱作天皇御林軍的近衛師團,由十五萬兵員組成。這些士兵平均年齡二十一歲,比清國兵小八歲,身高較矮,但肺氣容量,握力則略勝一籌。陸海軍將官則大都適逢壯年。
練兵場上近衛師團和第四師團的士官兵穿著白色的夏季制服架槍休憩。忽見指揮官─山根信成少將揮著旗,兩軍躍然而起。一股軍隊由中隊長引領一中隊近三百人的士兵蹲低進擊,他們把剛研發適合日本人體格之村田連發槍架在身上,對著目標射擊。除了軍隊的戰力,最讓明治天皇滿意地就是參謀本部的幕僚對清國情報的刺探。
在参謀次長川上的帶領下,參謀桂太郎中佐(1895年日本據台後的第二任台灣總督)、福島安正少佐,及小川又次少佐,數年來親赴清國內地探得的情報,其一草一木,一兵一卒等都詳細都探聽的一清二楚。福島參謀歸國後呈報︰「清國的一大致命弱點就是公然行賄、受賄,這是萬惡之源。但清國人對此毫不反省,上至皇帝大臣,下到一兵一卒,無不如此,此為清國之不治之症,如此國家根本不是日本之對手。」
而小川歸國後批評了清國朝野自強運動的目標。強調「強兵為富國之本,而不是富國為強兵之本」,確立日本走向軍國主義窮兵黷武的目標。並在《清國征討策》中,主張在1892年完成對清作戰的準備。除了吞併中國重要軍港旅順所在的遼東半島,還包括山東,長江兩岸,同時也將澎湖群島、台灣全島劃為未來日本的版圖,然後分割中國境內十八省,滿洲(中國的東北)另立一國,劃出西藏、蒙古,均分其力。
陸軍雖於該年達成對清作戰的預期。但萬事俱備,只欠東方。明治天皇針對議會掣肘著海軍預算,便發布詔令:「國防之事,苟拖延一日,將遺恨百年,政府和議會需和協一致。今後朕六年之內每年從皇室經費中撥出三十萬日元,文武官員各納其俸給十分之一的月薪上繳國庫,用於補充造艦費用!」
於是,受天皇詔敕壓迫的民黨,一致屈服。他們取消停會決議,三十日開會。決遵詔敕行事。就這樣,在明治天皇全力支持下,議院恢復軍艦製造費案的的討論通過。日本民眾引頸期盼能制服中國北洋龐然巨物的獵豹出爐了。那是全世界速度最快之巡洋艦吉野,噸位雖略遜松島艦,但速力達到二十三節(四十一公里),且配合它的速射砲,威力無窮。這艘向英國新購買的軍艦就以明治天皇的座騎「吉野」為名。
截至中日甲午戰爭前夕,日本已經建立了一支擁有六萬三千名常備兵和二十三萬預備兵的陸軍和排水量五萬七千噸的海軍,超過了北洋海軍。排水量相當於十艘定遠艦級的軍艦,這是日本政府對北洋海軍摸底並針對它所組的新艦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