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期】社評:川普當選,「偉大的美國」還是台灣的依靠嗎?

這個秋天過得真快,昨天還枝繁葉茂,今天就林寒澗肅、葉瘦花殘。台灣地處亞熱帶海洋氣候,雖無小雪,但也寒氣逼人。自然界如此,人的世界又何嘗不是?宋楚瑜銜小英之命,挟美國之勢,希望藉由APEC的場合打擦邊球,製造兩岸冰融雪化春暖花開的假象來安撫民心。只可惜,國台辦早就有言在先:「兩岸問題的關鍵,是兩岸兩會授權商談的政治基礎,而不是人選」。宋楚瑜興匆匆地去,灰溜溜地回來,十分鐘的「寒暄」換來的只是十分鐘記者招待會的自我吹噓,大陸媒體卻隻字不提。一葉落當知天下秋,更何況已是滿街落葉遍地黃塵,只能說,老宋這回是錯估了形勢,高估了自己。

最近,讓民進黨當局鬧心的是還不僅止於一端。撇開蔡英文施政滿意度民調由就職滿月的47%,下滑到今天的26%不說,有關不當黨產條例、勞工休假制度、年金改革、婚姻平權、開放日本核災地區食品進口等政策爭議,可說是五鬼纏身、如影隨形。更令人難堪的是,被蔡英文視為賀禮的「三隻小豬」,反倒成為希拉蕊敗選的預言,重蹈了2012年小英的覆轍。口無遮攔的地產商人川普出任美國總統,雖未必能夠撼動以白宮、國會大廈、最高法院、國務院、智庫和遊說公司為核心的「環路內」(inside the Beltway)權力體系權錢交易的「圈內人」政治文化,但他在外交上的孤立主義傾向和經濟上的貿易保護主義色彩,就足以讓蔡英文當局意圖在區域集體安全架構下處理兩岸問題的如意算盤,頓失依靠。

過去的半年來,蔡英文當局僵硬的兩岸政策之所以顯得有恃無恐,一面是受制於台灣社會根深蒂固的「親美、反共、維持現狀」的冷戰意識形態,一方面也是迷信於美國執行「亞太再平衡」戰略的實力和決心。他們認為,只要美國繼續執行東亞圍堵戰略,台灣作為「西太平洋不沈的航空母艦」,作為牽制中國勢力進入西太平洋的戰略要塞,就能夠在美日軍事同盟的庇護下維持偏安局面,繼續享有西方現代化進程的「文明福音」。問題是,世界歷史是一個動態化的發展過程,解決一個問題的方法,不過是另一個問題的開始,歷史不會簡單地重複過去。今天的中國的和平崛起,正朝向世界市場,乃至於製造業規格和經貿秩序制定者前進,已經是一個不爭的事實。相對而言,美國以及它所主導的新自由主義全球化,雖不能說是日薄西山,但也是滿目瘡痍。

上個世紀五〇年代,美國之所以敢於推翻它在戰爭期間為戰後世界秩序所一手擘劃的,以「大國合作」為核心的「雅爾達體制」,並以俱有片面干涉主義色彩的「舊金山和約體制」取而代之。一方面,固然是因為美蘇決裂,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兩個平行市場」分庭抗禮;一方面也是立基於美國國家利益與強大的經濟和軍事實力。當時,全世界資本總額的3/4,工業產能的2/3,黃金儲備的60%全部集中在美國,它的船舶噸位是世界船舶總噸位的一半,出口額也佔世界出口總量的1/3。通過美國在世界經濟的活動,美國的財貨和意志可以無遠弗屆滲透到自由主義世界的任何一個脈管末稍;透過戰後軍事與經濟援助計畫,可以讓世界大部分地區的經濟脈動和美國這個「搏動著的工農業心臟」聯繫起來。美國就是仗勢著這種強大的經濟力量,開始在世界範圍複製自己的形象,將所謂的自由、民主的價值觀和生活方式,以及自由市場推廣到全世界。

但是,美國為了自身的利益在全球範圍進行冷戰遏制政策的代價,換來的是國際收支長期處於鉅額的赤字。在美元/黃金匯兌機制下,國際收支赤字就意味著黃金儲備的流失。1971年8月,美國被迫宣布廢止「美元/黃金匯兌體制」,此舉,不但是意味著布雷敦森林貨幣體系的瓦解,也說明了「一個偉大的美國」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布雷頓森林體系的瓦解,不但導致東亞地緣政治格局的板塊移動,也進一步改變了東亞分工的分工鏈結。為了適應「聯中抗蘇、以台制華」的戰略轉型,美國一方面承認北京當局為代表中國唯一合法政府,逐步推行中美關係正常化;一方面將中國大陸納入世界市場,成為供應美國廉價生活資料的加工基地。正是在這個時候,在台灣的中華民國政府喪失了聯合國中國代表席次,成為在冷戰反共堡壘上鬆脫掉落下來的第一塊磚頭,也正是在這個時候,海外台獨勢力開始崛起。

和平發展的國際環境提供了中國大陸推行改革開放的歷史契機。1985年廣場協定之後,日圓和東亞新興工業化經濟體的貨幣在美方平衡貿易的壓力下大幅度升值,工資及各項生產成本飛漲,迫使日本和新興工業化經濟體的產業擴大海外部署,紛紛將產業轉移到成本更為低廉的中國大陸和東南亞鄰近國家,形成了一種既存在垂直分工、也包含水平競爭,更創造出「由線到面」發展的複合、網絡型國際分工體系。冷戰時期「垂直分工、市場在美」的東亞分工,提供了後冷戰時期東亞「區域製造網絡結構」誕生的契機,又反過來成為推動東亞經濟一體化的內在動力。更重要的是,1997年東亞貨幣危機、2008年的國際金融風暴,暴露美元霸權體系的結構危機以及金融掠奪的本質,進一步強化了亞洲一體化進程從市場一體化到貨幣一體化的必需。雖然,1997年日本提出籌組「亞洲貨幣基金組織」(AMF)的倡議在美國的強力壓制下胎死腹中,但相應而生的卻是晚近人民幣國際化的趨勢。

人民幣的國際化,以及石油美元體系崩解的日露端倪,都有可能成為壓垮美元霸權體系的最後一根稻草,在在威脅著美國核心的國家利益。這是美國布希政府在阿拉伯世界啓動軍事干預和顏色革命,以及歐巴馬政府提出「亞太再平衡」戰略,對中國進行U型圍堵的政策背景,當然要給予高度的重視。但是,畢竟美國的綜合國力已今非昔比,從反恐戰爭的糜爛化,到無力阻止英國脫歐,再到菲律賓總統杜特蒂宣布與美國分道揚鑣,以及川普當選暴露出來美國國內代表軍工體系和華爾街金融集團利益的「圈內人」精英政治,與衰退中的中產階級和底層白人民眾的嚴重對立,這些跡象都顯示,今日的美國再也不能、也無力於承擔冷戰時期「世界警察」的角色。當世界上最忠實的盟友都認為現在的美國「是一個軟弱和不可靠的全球合作夥伴」而紛紛自求生路之際,蔡英文當局不管是基於意識形態的迷思、還是對於世界形勢的誤判,一昧地將台灣人民的命運押注在「一個強大的、偉大的美國」身上,非但不智,而且危險。

畢竟,美國在黃金時代都做不到的事,就不該期盼它今天能夠做到。更何況,歷史用血的教訓告訴我們,美國所謂的「黃金時代」,它對世界大多數地方而言並不那麼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