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施善繼

一.  2016.2.18企鵝安魂曲

十五萬隻企鵝失聲癱軟

集體臥躺在極地一息奄奄

別了，冰山、冰川、冰凌

別了，最後家園的剔透晶瑩

 

人類寡情誰為我們哭泣

輓歌獨唱給他們自己

給左鄰右舍給虛擬假愛

給唯心劃定沒有面目的敵人

 

剩下一萬隻足夠繁衍綿延

當一萬隻不約而同昂首

企望向天向著寂寂的無邊

 

人類終歸被自己他們

靈長目大腦發達的智慧

泯滅，我們企鵝不誌悲鳴

 

棲居極地的水鳥，可愛的企鵝，在嚴冬未盡等待春遲之際，因為大氣升溫的暖意，破壞了它們安身立命的自然環境，生態失去平衡，它們以十五萬隻數字的無奈，抗議了它們橫遭人類屠戮的無情。

人類遠古以來即自尊為唯一至高無上兇殘的物種。

18世紀60年代初幕啟的資本主義工業化，手工業工場向工廠生產技術過渡狂奔，其首惡濫觴於英國，至19世紀中葉，法國、德國、美國的產業革命相繼完成，資本主義制度確立，資本主義的魔手高懸於空，偵伺後進謀機而動，若大廚之烹海錯山珍，盤盤鮮美，盞盞光炫。

經歷了兩百多年，尾隨上述四國貪婪資本主義半推半就的接壠紅紅火火，沒有人賴以算準，它們矗立在地球上的煙囪到底幾座，加起來多長，可繞地球幾周，工業先進的廢氣排放，它們強權辦事毫無禁忌，耶穌可能被動，只聽見唸唸有詞對他若干祈求的告禱，但我絕對相信聖堂上的耶穌不會同意，這些地上信奉他的人恣意亂搞瞎耗。

資本主義永難止息內在的資本騷動，其癢無比一搔再搔照癢不誤，於是按照自己的需要編造侵奪的流程，偽託皆係奉了他們信仰的上帝或祖宗八代屍骸的旨意行事。20世紀上葉，狠狠玩了兩場世界大戰的遊戲，這兩場戰爭遊戲，製造了多少廢氣，先進資本主義罪惡的腦袋，故意忘了大氣中的溫室氣體，應該控制它的過量排放。

兩場世界大戰之後接著朝鮮戰爭，接著越南戰爭，接著中東戰爭，接著海灣戰爭。資本主義的領頭羊把玩戰爭，忽悠戰局，戰爭之為玩物背後有一個軍工複合體供應源源不竭的軍火，複合體宛如鬼迷心竅神祕莫測深邃無比的潘朵拉寶盒，但它是資本主義發展經濟學的重要組成部份。軍火利潤豐沃，遠的「幻影2000」的交易，近的「F-16」的培訓。中山南路的立委為誰在把關？把總督府的關，還是五角大樓的關。這四場戰爭遊戲主要玩家依次：美、英、法，其餘搖旗吶喊，等著撿拾肉屑扮演嘻哈丑角的龍套嘍囉不值一表，他們幫忙固守資本主義利益集團的外圍碎片，不言而喻民主、自由即串掛在他們穿洞的耳垂，五花十色的墜子，偽飾的門面叮叮咚咚，遠遠望去要為他們可憐，而且可嘆。至於希特勒和東條英機的尾隨們，正努力的在洗著手，洗好手願不願也洗洗腦，只有它們自己知道。墨索里尼的同胞，諸如羅西里尼、桑蒂斯、德西卡都在導演他們的力作：《羅馬，不設防的城市》、《游擊隊》、《偷自行車的人》與《艱辛的米》，進行二戰後一些緊迫問題批判性的社會分析，掃除自作孽不可活法西斯編織的霧迷。應該也不宜漏數蘇聯，它是兩個超級大國其一，彼時的戈爾巴喬夫們，擔任了另類帝國混聲合唱的一個重要聲部。

這些被製造出來的戰爭廢氣，積累的人為汙染，遭到多年後間接成了受害者的十五萬隻企鵝的死亡抗議，無辜企鵝的集體臥倒不起，沒有驚動天地，它只值羶腥雇用媒體幾秒鐘的訊息傳遞。

十五萬隻企鵝集體死亡的抗議，絕不能使用人間的辭彙哀鴻遍野形容，這會褻瀆自然世界的莊嚴與壯烈。列強們在他們靈魂深處，無不分別供奉著唯我獨尊私秘的神主牌，神主牌均非能言善道的活靈，神主牌不是貼在牆上平面冷冷的靜像，便是冰冰無血的立體塑雕，拜祭或告禱時沒有所謂的對話，儀式中只有掌禮官或典儀師或套上工作服的神職人員的……神主牌自顧自的冷冷冰冰，紋絲不移無動於衷，愛怎麼幹想怎麼幹，神主牌成全滿足他們的假托，於是傷天害理暴戾恣睢，殺人不眨眼殺人如麻，連遙遠極地的企鵝也遭殃。

人不吝為自己同類的傷亡寫安魂曲，人類自私的習氣堅毅無庸置疑。16世紀歐洲的作曲家開始安魂彌撒曲的創作，在往後發展各個不同時期樂派的作曲家也都寫過。聽聽無妨，當一般音樂欣賞，會不會產生共鳴因人設事，文化織體畢竟遙距。1933同年分別出生於波蘭與德國的潘德列茨基與貝連德，前者寫過《祭廣島罹難者的哀歌》和《波蘭安魂曲》，後者寫過《廣島安魂曲》，都聽了，聽後悲傷的情緒並沒有被三首曲子的幽微牽動，摸摸胸口郎心如鐵嗎？沒有啊。

僅以另一首十四行詩，悼念不再生動聒噪逗趣企鵝的默默逝去。

 

你們曾經棲息的極地

莫非樂園，雖然不會飛翔

潛水游上岸嘰哩咕聒噪

雌企鵝與雄企鵝終於

牽了情，願不願締親呢

雙方示意點頭搖尾

沒有矜持那套人類的飾偽

酷冷的愛樸素原始

 

這一場儀典毀於汙染

自然生態的浩劫，人種

樂於自取滅亡卻無由禍害

他類生靈。我們齊唱輓歌

為自私自利自畫的醜態

為嗜欲貪餍與死皮賴臉

 

二.  2016.2.24  俗也不俗

1903/04年間，西貝柳斯寫好op.47ré小調小提琴協奏曲的初稿，次年他加以修訂成為定稿，定稿流傳於世，係名聞遐邇的樂曲，音樂會現場與各家的錄音，演奏的都據1905年的定稿。初稿1904年演奏一次，作曲家即將之封存不許餘人再碰，初稿靜置光陰流矢。手譜的初稿現今藏於赫爾辛基大學圖書館。

瑞典BIS 公司，在1991年年初進行初稿版絕無僅有的出世唯一錄音，唱片上也收入在1990年底的定稿錄音，一箭雙鵰一魚兩吃，快哉快哉。初稿版的錄音，緣於西貝柳斯家屬的同意尤顯珍貴。獨奏由當年24歲的芬蘭新銳卡瓦寇司擔綱，拉提交響樂團協奏，在里斯庭基可教堂錄音。卡瓦寇司使用1742年威尼斯蒙塔那那琴，弓是1845年巴黎的保羅西門所造。

初稿與定稿的明顯差異只在第一樂章與第三樂章。初稿第一樂章原設計的兩處，一處「孟德爾松風的間奏曲」，另一處「第二華彩段」；第三樂章原設計的兩處「主題的清新發想」連接「短暫重述」，總共四處在定稿裏刪除。初稿的全程演奏時間比定稿多出四分半鐘。長年聽慣1905的定稿版，25年前拿到這個初稿版，聽出它遠遠傳來透辟的抒情，西貝柳斯的後人，美好完整細細纏綿吐露了北歐冰涼的怡怡謙謙。錄完音，初稿手譜早已回藏原處，因此依據初稿譜的現場演奏，迄今依舊無音。

BIS，瑞典一家非常講究演奏、錄製的小型唱片公司，盡善盡美追求緻極，博人激賞。收集過這家公司的產品，便清楚它的底細。近幾年「文創」的議題熱炒，卻聞不到喧鬧囂吵應有的香氣，指導文創的官署或實際拿捏文創的人士，要不要撥冗停下腳步，稍微看一眼這一個瑞典的BIS，它不但有文創的感覺，甚且遍佈文化的版圖與深意。他出過愛沙尼亞20世紀作曲家愛德華杜賓（1905~1982）的十首交響曲並旁及其他，可思議不可思議，它也出過被它統治過600年（1208~1808）的芬蘭作曲家西貝柳斯的全集，斯堪的納維亞精神的擴散瀰漫引人驚嘆。西貝柳斯重要的創作，別處的出版物已經琳瑯滿目，BIS功不唐捐傾力製作出版他的全集，運幄巧思，俗也不俗，即使從市場行銷利潤的反饋獲取言，它真高妙。不俗的西貝柳斯，不俗的BIS。俗也不俗「紅髮神父」韋瓦第的常青曲《四季》，BIS的錄音給了我後期巴羅克，陳舊卻溢滿光澤的珠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