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施善繼

2015.5.31·《雪夜林畔》

上一任的總督選舉，一位女候選人用「最後一哩路」拜票，希望選民投她選上，她便能坐上總督府裡那一席真皮沙發的椅子。選舉結果天不從人願，最後一哩路，她不是走進總督府，她走在回家的路。

「哩」，係舊式表示英制長度單位的用字，早經淘汰改為「英里」。1英里約等於1.61公里。最後一哩約等於最後的1.61公里。

選舉的一切，看在眼裡聽在耳裡，看看看板，聽聽聒噪，快速閃人，不用太留意、太動情。那是吾人生活的一個組成部分，什麽日子選什麽，各級政府翻日曆辦事非常熟手。而這一套西方的政治遊戲，乃當代新殖民霸據本島，安排制定的遊戲規則，它架裝了一條若隱若現的傀儡線，得以操控它意欲影響的遊戲結局謀利為己。

「哩」一直在我的記憶裡，是讀佛洛斯特的《雪夜林畔》留存的。

雪夜林畔
詩／佛洛斯特 、譯／夏菁

我想我知道這是誰的森林。
他的家雖在那邊鄉村；
他看不到我駐足在此地
竚望他的森林白雪無垠。

我的小馬一定會覺得離奇
停留於曠無農舍之地
在這森林和冰湖的中間
一年內最昏暗的冬夕。

牠將牠的佩玲朗朗一牽
問我有沒有弄錯了地點。
此外但聞微風的拂吹
和紛如鵝毛的雪片。

這森林真可愛，黝黑而深邃。
可是我還要去趕赴約會，
還要趕好幾哩路才安睡，
還要趕好幾哩路才安睡。

忙碌的選民匆匆又過了四年，他們恐怕忘了四年前「最後一哩路」那件選舉的情事。當年的落選者走完最後一哩路，走在回家的路，回到了家，現在伊又從家中走上街準備重選。熱中選舉，保持這項遊戲的隱頭癖好與亢奮，也真不容易。

今次重選投票日訂在明年初，暖身活動已經開始。與四年前一樣，她與助選員走了一趟北美，輿論觀察，她是去「面試」，我的觀察是:何止面試，加持、胁持、醍醐灌頂混而有之。

因此號稱獨立的政治實體，真確嗎？誰願意放心的相信，總督候選人選前，不辭迢迢去接受假仁假義的摸頭安撫與耳提面命。尚未投票，疑竇與雞皮疙瘩，已先在我的身體內外此起彼伏互別苗頭，我必須利用這個下半年六個月的時間，好好理順心理與生理的均衡，要不然我這張並不怎麼神聖的票，投票日咋辦？

 

2015.6.6·天朝

島上住民的腦筋被擰得天旋地轉，連罩在額頭上那頂所謂「天朝」御帽，老早 Made in U.S.A.，久了戴得都神魂顛倒，如痴如醉無日無夜渾然忘我。我究係何物？令人困擾萬狀的發問而答案簡直千頭萬緒難理，難理也得理，回家獨處時單自對著鏡像，捫心自理，不急徐徐慢慢理，鏡像裡裂解了的許多自己，也都分殊他去，而認不出鏡像前的你。

別怪鏡像裡那一面反映似真似假陌生遙遠的自己，臉面彷彿尚未扭曲，卻長時間誤飲非我族類的心靈雞湯，誤食單極霸權調理的各色漢堡包，誤啃超量柿油黨（參見《阿Q正傳》）堆積如山的雞肋。於是，除了臉面完整如初，其餘別的部分全變了形，歪了樣，已非本體。更不用說，疊量累增新柿油主義源源不斷叩門而入含瘦肉精的種種肉體，種種也都可能成為炮灰不能精挑細選不能討價還價按五角大廈規定售給的軍工武器。

當年總督府起造時，奠基正面朝迎晨曦，經過經緯儀分秒精細的測量，日出的方向即天朝的方向，歷史之彼灣島暫且仰人鼻息於Made in Nippon，皇民練成悠悠五十載，練成怎麼樣，怎麼樣，你看它就怎麼樣，認了。果不其然殖民媽媽教唱被殖民的兒孫學晨歌，殖民地的兒孫唱得最帶勁的，紛紛攀著依附在歌詞裡那一塊長生不老的岩石，岩石上永不脫水的青苔。那首歌名曰《君之代》，青苔們全都會唱，全都站在岩石最牢固的磐位上嘶吼裂肺的齊唱。

因此絕不能輕信歷史之彼所謂的無條件投降，無條件投降的一幕，僅僅適用於在星條旗的陰影底下詠唱《君之代》，音韻溫婉律動迂緩，那種不得不服服帖帖的默默與肅然的狡黠難謂由衷。至於列位勝利的吾之一方，安排在相關地方的受降儀式，既然留下檔案，妥為保存善自珍藏。

投降者投降後的行徑，頗能藉以視察並驗證投降者投降後的真偽臧否，或許法西斯細菌一旦生成，由個體傳染蔓延為群體，難在欲拒還迎，誑拒暗迎，自恃種族主義定勢的某些種族尤是。

吾島之真格的天朝，非白宮莫屬，全世界白宮僅彼一座別無分號，漫不經心老把仰望的特定對象搞錯，要不要罰他發言人連吃半個月的炸薯條，喝不可口的可樂，直到他下跪求饒，並且不得對青天白日嗤之以鼻，碎碎念。要之，他這個後發的黨扮演一簧，與早發的黨互扮雙簧，再與天朝白宮裡的要角，樂樂不疲的合唱不倫不類舉世皆知的三簧。

 

2015.6.10·養生糾察隊

現今的人嘴喜將養生掛在話題的邊上，表示不旁落潮流之後，與時俱進並且還沾滿耀眼光點的時尚。從心態上言，畢竟是好事，愛談養生，趣談養生，言之在先知的前沿，但把知最終付諸於行的有幾多，養生的知行契合達至佳境者有幾多，老實說恕難清楚，也許主管部門的什麽署清楚。

養生若僅止於，保養身體維護健康，寥寥幾字那也好辦，問題的要點不會這麼跼促狹隘，這也是位居要津的能人智士不單坐困愁城之所見，客觀世界時不我予，消費的尖浪滅頂而來。消費、消費、消費多麼理直氣壯，養生、養生、養生，很是旗鼓相當。消費與養生並行不悖，消費不忘養生，養生不忘消費。

悠遊在商品消費的慾海，荷包比較扁小者自行量力遊淺，收入甜預算美者徑往縱深遊去。當然一旦刷，整個世界任你刷，人人手中握着的卡，卡中乾坤驚奇，薄薄的磁卡比阿拉丁的神燈更好使喚，一刷卡柔媚嬌豔的風雨交加，此刻養生的概念遁逝無縱，養生的念頭躲在幽冥深處灰濛蒙合不攏雙唇，輕輕的笑著。

並非不理養生，暫時擱著。

養生的頭緒萬端，如何養生，主管官署最好動動腦，編印一本周詳的《養生手冊》，派發到每一個里民手裡，分層分級成立「里民養生糾察隊」。這件事點、線、面牽涉廣，但事在人為，養生一句不應只剩空話，隨著氣管吸入呼出的養生一句、養生兩句、養生三句，空話幾句全部空話。

 

2015.6.15·碳十三呼氣

幽門螺旋桿菌受試者改投服用根除治療之藥第一線C組，順利完成。按「試驗/研究方法及相關檢驗」規定，收集了糞便檢體讓T大醫院進行細菌培養及抗藥分析，也抽了10cc的血準備檢測血糖、血脂肪、肝腎功能等等。接下來等待一個半月之後，進行碳十三——呼氣試驗，這一招即將揭曉是否殺菌成功，但在真實的世界裡任誰，包括兩股對陣勢力旗鼓相當，勝負難分的撒旦與上帝都無法給出滿分的答理。何為自求多福，如是神秘。

六週之後終於也完成呼氣試驗，工作人員的H小姐在電話中語焉不詳，自行領會了報告結果不明確，H小姐請求之追加一次呼氣。第二次的報告與第一次相仿。

一年後，我們再聯繫重新安排，她說。

2015.6.19·天亮

凌晨剛過4點，提步前往慢跑起點的途中，跨過一個沒有紅綠燈的巷口。一位常見的女盲胞，正在用她的金屬拐杖觸地探尋路徑，拐杖的末端幾次都點觸到停靠在人行道旁一部汽車的輪胎，她陷入短暫的困疑，辨認不出蘊藏在內裡平時那麼熟習的暢行無阻。缩住腳勁，往回走了幾步，靠近她開口。

「你想怎麼走？」

「我要找屈臣氏旁邊的那個巷道。」

我拉著她的手，請她轉身，依著她的步伐戰戰兢兢，走完兩個車道寬的快車道，到了她要進入的巷口。

她用她細長的金屬拐杖觸地，索取前進的路徑，她以小圓弧不斷左右掃動，障礙物反射或散射回來的聲音，她都要仔細聽清楚。

她走進烏黑的巷子，再一個小時天就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