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期】捨我其誰的史學家葉榮鐘:駁若林正丈的台灣再殖民主義

文/尹章義(社團法人台灣史研究會理事長)

一、若林正丈其人

若林正丈是日本國長野縣人。1995年取得東京大學社會學博士學位,入香港日本領事館任專門調查員,2013年任早稻田大學台灣研究所所長。

若林寫了一些為日本殖民台灣的政績和為台獨張目的文章,頗受台灣獨派和李登輝、陳水扁青睞,經常往來台日之間,也是極少數以研究台灣為名,在日本立足的人。

2012年12月,若林正丈在《台灣史研究》十七卷四期,發表〈葉榮鐘的「述史」之志:晚年書寫活動試論〉(以下簡稱〈述史之志〉)。2014年12月20日,在高雄市圖書館,以「那只花瓶在哪裡?──林獻堂、蔡培火與矢內原忠雄苦澀的再會與離別」發表演說,廣告上宣揚:是與前文「堪稱為姊妹作」的史學作品。若林知道史學是最嚴格的求真、存真的學問嗎?

二、葉榮鐘的《台灣民族運動史》是台灣人的抗日史

若林正丈的〈述史之志〉一文發表後,葉芸芸請我發表一篇評論文章。

若林正丈1970-1971年間,《日據時期台灣政治社會運動史》在《自立晚報》連載。當時我正在台大趕碩士論文,仍然每天到圖書館,像讀連載武俠小說一般,把它讀完。非常驚訝在當時的政治氛圍之下,怎麼可能刊出這樣的作品。

單行本出版不久,我回輔仁教書,委託文學院圖書館以七折代購了五十本,加上石文傑在被警總搜索之前,請我揹回台北以避禍的禁書──《明代特務政治》,做為贈書,送給來探望我的學生,現今在成功大學任教的陳梅卿即其中之一。

1992年得識葉芸芸,知道他是葉榮鐘的女兒,正在籌印《葉榮鐘全集》,欣喜異常。答應他以校讎學的方法,解決作者問題,並釐清手稿、報刊本和單行本三者之間的關係。我找了三個工讀生,組成「老尹研究小組」(學生私下命名)做了逐字朗誦對勘的工作。摘要寫了一篇〈捨我其誰的史家與客觀環境的互動──《手稿本日據下台灣政治社會運動史》、報刊本和單行本《台灣民族運動史》的比較研究〉(以下簡稱〈比較研究〉),附刊於全集本《日據下台灣政治社會運動史》之末。

接到葉芸芸的信,很高興他沒有忘了老朋友。回了一信告訴他,我已經退居台灣史研究的第二線。1999年發生921大地震,當時我正在寫《台灣發展史》,親歷災後的混亂,撥出部份時間研究台灣的地質、斷層、地震和耐震設計;2003年爆發SARS傳染病,我又撥出部份時間研究傳染病和病人的安全;2008年台大開刀房大火,再加上研究醫院的建築與安全,忙得不可開交。為了取信於葉芸芸,傳真了我的英文名字,讓他查SCI、SSCI論文網站,並約略告訴他:「若林是日本右派學者,喜歡聽被壓迫台灣人歌頌壓迫者日本人,更喜歡看到台灣人批判國民黨,凸顯日本人的優越感和日本殖民台灣的成功,以確立其正當性。若林一向仇視台灣抗日份子,扭曲他們的形像,葉榮鐘也不可能例外。」甲午乙未之交,葉芸芸再度邀我寫一篇評論文章,再忙也推辭不了!

三、若林期待台灣獨立再度成為日本的殖民地

十七世紀初,中國人東渡台灣的人口日增,1661年,鄭成功北伐失敗,到台灣建立奉大明正朔的延平王國,1683年,施琅東征,次年,設一府三縣台灣變成中國人大量東移的殖民地,根據1985年的統計,台灣住民98.3%是中國人,只有1.7%的原住民。

故而,十七世紀以來,台灣的命運就和中國密不可分。明末,中原大亂──戰勝的滿人到北京當皇帝,戰敗的南明三帝就顛沛流離於南疆,永曆帝且亡命於異域,所封延平王(鄭成功)北伐不成,逕至台灣「開國立家」。十九世紀末,中國積弱不振,甲午之戰敗於「蕞爾小國」日本之手,台灣三百萬中國人,淪為日本的篘蕘。二十世紀中期,國共內戰,戰勝的建都北京,戰敗的以台北作陪。中國如果再有動亂,難民再度湧進台灣,戰敗的軍頭,也必定領兵入台稱王稱帝。

台灣存在少數分離主義者(台獨份子),不足多慮,但虞中國之不強盛。

二十世紀末期,鄧小平勵行「對內改革,對外開放」基本國策,經濟高速發展,國力大增。若干台獨大師、民進黨宣傳部長(陳文茜、陳芳明之流)都已幡然轉向。

若林正丈1997年刊行的《台灣の台灣語人、中國語人、日本語人──台灣の夢と實現》,就是前述心態的典型,堪稱代表作。他以三分法凸顯「日本語人」在台灣的重要性;把閩南語當作台灣語,蔑視客家人和原住民;以「中國語人」,挑撥台灣族群對立,刻意抹殺經過五十多年的教育(1945-1997),國語早已成為台灣的共同語言的事實。

當時李登輝以他的權謀詐術,掌控了消退中的國民黨,聯合民進黨修憲成功,建立了媚日傾獨的李氏王朝。若林正丈欣喜若狂,以為台灣獨立再淪為日本殖民地的大夢,終於可能出現。不久李登輝被迫下台,淪為支持率不到5%的台聯黨的精神領袖,自稱「虎口中的總統」;2000年陳水扁在就職演說中宣布「不宣布獨立;不更改國號;不推動兩國論入憲;不推動改變現狀的統獨公投,沒有廢除國統綱領國統會的問題」,2005年3月,宣稱「不要做台獨的白日夢」,也驚醒了若林正丈的再殖民大夢。

2007年4月,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松田康博研究室成立「兩岸關係研究小組」,若林是五名成員之一。該小組出版《ボスト民主化期の台灣政治──陳水扁政權の8年》(亞洲經濟研究所,2010)。2011年底準備次年9月組團訪問大陸,為了抬高身分,增加籌碼,安排若林與馬英九會面。2012年3月2日馬總統以「兩岸關係研究小組」(該小組全員增為八人)召集人身份接見若林正丈,待之如上賓;此舉和派令王郁琦擔任陸委會主委,都凸顯了馬總統對於兩岸關係的輕蔑與無知,凸顯了若林的投機性格。

四、若林正丈〈述史之志〉中的謬論

若林的〈述史之志〉一文,基本上像大學生的讀書報告,92個註腳,幾乎都在引述葉芸芸編印的《葉榮鐘全集》,看不出具有學者論文的水平。雖然肯定葉榮鐘是日據時代重要的歷史人物,《台灣民族運動史》是一本了不起的「述史」作品,葉芸芸功不唐捐,也強調葉榮鐘在日本人和國民黨統治下都表現出台灣人的精神。

但是若林的本意並不在此,而在於最後一節「七、葉榮鐘與青年們:歷史記憶的傳承」,把主張台獨的、從被支配者成為政府高層的壓迫者的青年們,透過葉榮鐘,嫁接熱愛祖國的(思慕祖國之志,頁107)、拒絕進入體制的日據時期的抗日先賢的民族運動的繼承者。在此簡略的批判若林的謬論:

一、若林說葉榮鐘是「抗日運動右派的文膽」,所以「對左派抗日運動的相關論述非常地少,這一點或許會令以往的相關人物有所不滿」(頁104)。其實若林深知:1.左派的抗日運動,無論是規模、歷史,都比右派少,留下來的資料也少;2.縱使是單行本,在「文化運動的影響」一節中也列入「五、促進農民、工人的覺醒」,也專門一節談到左派和「文化協會的分裂」,第九章更是專論「農民運動」多達49頁;3.他也知道,透過尹章義的文本研究,「大多數與左派相同的記述,在公開時就被刪除」(頁104注71);4.葉榮鐘經常見面的好友王詩琅是著名的黑色青年,若林說:「將王詩琅和其周邊納入視野也是不可欠缺的,但在現時點仍然無法充分進行」(頁85),其實一旦「納入王詩琅及其周邊」,就知道葉榮鐘是就民族主義和被壓迫者的立場,反對壓迫者,而不分左、右的。若非如此,若林的謬論就寫不出來了。若林指責葉榮鐘「終究沒有採取與台灣土著地主資產階級民族派網絡決裂的行動」,縱使是日本人再殖民論者,也是非常可笑的說法。

矢內原忠雄在《日本帝國主義下之台灣》一書中,數度提到,在台灣,階級的解放運動,同時也是民族運動,熟讀矢內原書的若林,為何要隱瞞呢?既稱史學研究,何不誠實以對?

二、若林根據《日記》舉了康寧祥、陳少廷、李南衡、盧修一、林載爵、簡炯仁、林瑞明、王世勛、吳乃德、張炎憲、蘇慶黎等人物「接近葉榮鐘」(頁105),而葉榮鐘日記「對於來訪者除了記下名字之外,並沒有著墨很多,這些來訪者,除了李南衡之外,也未發表回想文」(頁106);既然「接近者」和「被接近者」雙方都如此冷漠,若林又如何透過流水帳式的記錄,虛構其間的傳承關係呢?他的策略是虛構虛無飄渺的「歷史記憶」。

〈述史之志〉摘錄了許多作為史家的熟讀史學方法和蒐集史料的準備工作,但是,青年葉榮鐘雖然近似抗日運動領袖們的「影子」,終究參與每一時、點的運動,尤其是左翼運動。

有誰能監視每一時、點的抗日運動?答案當然是日本特務!又有誰能彙編所有的紀錄成書?答案也是《台灣總督府警察沿革誌》!這或許是那些「戰後世代」和「未來式學者」對於葉榮鐘如此冷漠的原因。他們可以直接傳承台灣總督府警務局。(南天書局複印本就是由吳密察寫下題解)。

三、若林連「歷史記憶的傳承」都無法虛構成立,就「只能簡單檢討他與康寧祥之間的交流」(頁106),若林也說,與康關係密切的是王詩琅,也是王詩琅「陪著康寧祥一起到宿舍拜訪葉。」康寧祥只是利用葉榮鐘的名氣和他的人際關係,同時為他所辦的雜誌,找到一個極致的寫手,簡單的說,康視葉為成就功名的工具。若林又說:康寧祥藉日據時期台灣人的抗日運動為名,和執政者抗爭,「當然是以得自王詩琅、葉榮鐘等人的知識作為背景,繼承了他們的精神」(頁108),嫁接的手法更加卑劣。2002年康寧祥出任國防部副部長,2003年,又出任國家安全會議秘書長,(特務頭頭),這不是抗日運動先賢和葉榮鐘深惡痛絕的角色嗎?康寧祥繼承了葉榮鐘對祖國的孺慕之情,批判壓迫人的人、堅決抗日和述史之志的哪一絲絲精神呢?那些冷漠的青年,多半也入朝為官壓迫人,又何嘗有一絲抗日先賢和葉榮鐘的精神呢?抗日先賢和葉榮鐘只不過是他們進行奪權、主張台灣獨立的幌子。

五、結論

葉榮鐘因為年輕、有才華,在抗日運動中追隨先賢擔任「文膽」,是光榮的、偉大的任務,他的「述史之志」則是發揮他的長才,重建他自己的、獨特人格特質;捨我其誰的氣慨,使得他臨老之年還完成《台灣民族運動史》這樣「述志」的偉大作品,他寫的是「台灣人的民族運動史」,絕不容許若林正丈和他所謂的「回歸現實的世代」、「台灣史再解釋」和「未來式學者」的同志們,將《台灣民族運動史》扭曲成《台獨歷史記憶的傳承》。

若林正丈和他的台獨同志們,宣稱他們所做的是「後殖民論述」。果真如此,日本人該做的是殖民主義罪孽的反省;台灣人該做的是殖民主義的批判。歌頌日本殖民主義的「殖民進步論」是病態的,罹患了「殖民地回歸症候群」的重症。日據時代的祖國派,回到祖國,共赴國難,建設祖國;留台人士則從是抗日活動,從不懈怠,而一心盼望祖國強盛,光復台灣,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台灣人,都承繼了前述的想法,切盼儘速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