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灣,大凡在五、六〇年代出生的嬰兒潮世代,年少時期大抵上都有過一個夢,背景是歐洲風景掛曆上紫色的普羅旺斯熏衣草田、是色彩斑斕的荷蘭鬱金香花海,在那裡只見遊人優雅地踱步,沒有勞動者揮汗的身影。這景象填充了整整一個世代人對田園的美好想像,也映照出自身所處環境的不堪。望著自己父母在稻田裡黝黑彎腰的背影,藍天綠地,色彩單調的令人心慌。在當時,恐怕沒人會想到,不過是短短的30年,這夢境在九〇年代後的台灣竟逐步成為現實。只不過,當我們醉心並自豪於花東縱谷的油菜花、台中新社的鬱金香、彰化平原的公路花園和美濃盆地的瑪格麗特的同時,我們應該知道,所有美麗的東西都有代價,色彩繽紛的田園景象不過是台灣的農業衰退、農村凋敝、農民破產的表徵。
台灣地處亞熱帶日照充足,加上農業開發時間較晚,土地肥沃,自古以來就有「一年熟餘七年糧」的記載。1858年中英、中法天津條約台灣開埠之前,台灣生產的米糖向來是出口大宗,大量的白銀流入造就了「台灣錢淹腳目」的傳奇色彩。曾幾何時,隨著工業化的步伐,台灣的糧食自給率從1960年代中期的100%以上,下滑到今天的32%(以熱量為權數計算),甚至低於工業化比率高於台灣的日、韓鄰國。特別是在2000年加入WTO之後,台灣一方面全面放棄出口補貼;一方面削減對稻米、雜糧、煙葉、葡萄和小麥保價收購措施,轉而採行休耕給付,導致良田廢耕,種植面積減少,農產品進口量與貿易逆差迅速擴大等負面現象。據統計,台灣的水稻田約有46萬公頃,但實際耕作面積卻從1994年時的36.6萬公頃逐年減少到2004年的23萬公頃,有近半數的良田委棄荒耕,每年休耕補助在新台幣100億元上下。如今,每年台灣在農產品貿易逆差將近100億美元,美國就佔進口農產品總量的三分之一。
導致台灣糧食自給率偏低的原因很多,追究其根本,說穿了都是在冷戰架構下依附性發展的政治結果。首先,戰後初期美國挾帶著強大的經濟援助和意識形態輸出,用低廉價格大量傾銷過剩的黃豆、玉米、小麥,並透過教育系統宣傳其營養價值,將台灣人的飲食習慣分為三六九等,上等人吃麵包、喝牛奶;中等人啃饅頭、喝豆漿;下等人吃稀飯、配醬菜,從意識形態上就徹底地改變了台灣人的飲食習慣,導致台灣人的主要糧食消費有近半數依賴自身並不生產的麵食。
其次,從1972年美國調整亞洲戰略,台灣退出聯合國代表席次之後,國民政府為了尋求與美國更緊密的關係,不但與美國簽署「中美稻米協定」自願限制稻米出口,更同意從美國中西部進口大宗穀物、雜糧及飼料玉米等作物,推廣「多吃麵粉少吃米」、「吃肉象徵富裕」等概念,導致台灣的農產品貿易在3年間從順差6000萬美元,下滑到1974年的逆差2億7000萬美元,從此一去不返。再加上,1987年開放美國農產品、洋菸、洋酒進口,打擊的範圍擴大到果農和煙草、葡萄等與公賣局契約耕作保價收購的經濟農戶,李登輝的「八萬農業大軍」從此灰飛煙滅;更有甚者,2002年加入WTO之後,向來以犧牲農業成就工業為發展手段的台灣當局,也只能以「減少農業就業人口、開放農地自由買賣」作為因應,造就了全台農田「不種稻子,種房子」的怪異現象。
當然,農政當局不當的休耕政策,更是難辭其咎。政府鼓勵農民休耕,增加休耕補貼,使得耕作所得與休耕補助相距有限,加上為了滿足工業用水的限水政策,造成農民耕作意願大幅降低,紛紛將農田休耕,甚至形同廢耕。目前2004年全台休耕農田仍維持在21萬公頃左右,每年都要耗費國庫約100億元進行休耕補貼,其中有58%卻不具真正的農民身分,不少人是跟銀行貸款買地,再用休耕補助去清償利息,根本是在炒作農地,做無本生意。據可靠數字統計,目前台灣農業就業人口約55萬戶,卻有67.6萬餘人領取老農津貼(2012年8月勞委會統計數字),其中「專業」農戶僅有16.3萬戶。
台灣的農村,從富饒到美麗,無疑是以老農們的辛酸血淚來成就都市人的田園想像。過去,以犧牲農業扶持工業的發展政策,已經讓國民黨在農村地區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如今,在美國的「沒有豬肉,一切都免談」(no pork,no talk)的壓力下,竟然為了加入實質意義不大的TPP而打算開放包括含食道肌、血管、頭骨肉、面頰肉、骨髓、牛油等六項雜碎產品進口,甚至是飽受爭議的瘦肉精豬肉,無疑是以國民的健康為代價。從這種數十年不變、義無反顧的「親美」作風看來,國民黨不只是要輸掉農村,也將要輸掉城市居民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