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犇報‧第40期】春天是屬於我們的

《我們的歌是青春的火燄

陳福裕(夏潮聯合會會長)

收錄在這一本集子的,紀錄著一個年青生命在脈管裡按耐不住的躁動,紀錄著一對青春的眼眸對過去、現在與未來的熱切張望,也紀錄著這個浴火重生的古老民族,一代又一代的知識青年注定要在歷史長河中苦苦求索的宿命。
主人翁叫「張方遠」,一個從沒忘記自己的來處與身世血源的知識青年,與他結緣,雖說是一個偶然,但總有點心氣相通的必然。他說:「在台灣想做個『中國人』,除非自己對過去台灣史有點認識,而且還要帶點骨氣,否則真是難上加難。」在踏尋台灣人民反帝愛國主義傳統中,他摸清了自己的歷史方位。

2009年3月,一份4開8版、發行量只有5000份,標榜著「兩岸就學就業專業報」的《兩岸犇報》試刊號,出現在北部各大學校園和文化據點供人自由索取。那是「夏潮聯合會」青年志工們素樸的願望,是他們用了兩個月的義務勞動,以及新台幣9000元的印刷費所換來的小小成果。青年們的「小打小鬧」意外的在校園裡引起了一場小範圍的騷動,也勾引出泛綠學者和某親綠電視台鋪天而來的攻訐,指控《犇報》「疑似」陸資報紙「入侵校園向台灣學生洗腦」。我能理解這種在政治上遇到重大挫折後的杯弓蛇影,《犇報》不過是「夏潮」志工們幫他們紮好的稻草人。
 
在此之前,馬英九在2008年大選中,贏得了58.5%、超過765萬票的壓倒性多數,一舉拿下包括高雄市、台南市和嘉義市等綠營傳統票倉在內的所有城鎮地區的過半選票,更有超過六成四的選民「拒領公投票」粉碎了陳水扁「法理台獨」的妄想。當時,人們樂觀地以為,這個結果不但意味著中間選民對貪腐失政的民進黨政府的唾棄,也意味著台灣人民已經超越了兩蔣主政時期所遺留下來的省籍矛盾、南北差異和城鄉差距,自覺的用他們的選票否定了「福佬沙文主義」的民粹操弄。綠色執政的八年,台灣社會像是出了一場「台獨痲疹」,雖不免滿臉膿包,一旦痊愈,便可終生免疫。
 
可是,大選後的欣快感並沒能持續多久,從校園裡反饋回來的信息卻讓我們憂心。過去的20年來,一方面是藍綠惡鬥所導致的政治冷漠感;一方面是經濟停滯所帶來的就業困難;再加上後工業社會財富兩極化與收入差距所造成的忿懣,今天的校園普遍瀰漫著一種理想淡化、精神失落,不相信一切的「現代犬儒主義」傾向。他們在思想上找不到也不想找出路的失落,表現為現實上不反抗也不願認同的虛無;他們對一切的主流意識和文化價值保持距離,但卻不敢也不想正面的與之對抗;他們不但懷疑現實,也懷疑改變現實的可能。他們遠離政治,拒絕一切形式的政治參與。
 
青年是社會的產物,也再生產著這個社會。他們在社會過程中所形成的價值觀、世界觀,決定著青年朋友的政治選擇、人生追求、道德評價和生活方式,同時也決定了一個社會未來的形態和發展樣貌。青年朋友的這種思想傾向,雖然不再容易成為台獨民粹操弄的對象,但客觀上卻成為維持並延長兩岸分治現狀的力量。在面對全球金融危機新自由主義全球化式微,東亞分工再整編,以及島內產業空洞化的多重架構下,年輕的一代雖承認個人的發展不可避免的將與中國大陸的和平崛起,以及兩岸關係的和平發展息息相關,甚至將大陸廣大的市場視為是人生事業發展的主要場域。但在主觀上,兩岸關係長期的對峙,加上李扁執政時期的「去中國化」教育政策,年輕一代普遍存在著嚴重的「認同危機」,即便是對大陸的政治社會體制不帶有誤解和敵意,也刻意保持一定的距離。
 
淺淺的台灣海峽,原本該是兩岸人民恣意馳騁的場域,百年來卻被人為地阻隔成為一道禁斷兩岸人民交流、交往的「藍色長城」。從今天來看,陳水扁執政對兩岸關係的長遠發展所帶來的最大傷害,或許不在其任內所推動的「制憲正名」或是「入聯公投」,而是在其延續並落實了李登輝任內所匡定的「去中國化」教育政策。前者,在一定時期確實曾為兩岸關係的和平進程投入變數,也帶來不必要的緊張,但是形形色色的「台獨公投」不過是政客們的主觀幻想,註定要成為歷史的泡沫。相對於前者的缺乏現實性,後者卻可以為「和平台獨」埋伏下了一定程度的可能性。「去中國化」教育政策的實施,不但嚴重的混淆了整整一代年輕人的文化認同,也試圖切斷台灣青年民族認同的臍帶。
 
一百多年來,海峽兩岸的中國人既共同承擔了民族積弱的後果,但也各自走上了曲折的現代化進程:中國大陸從乙未割台後,走過了戊戌變法、辛亥革命,最後在半封建半殖民的社會基礎上,通過新民主主義革命走上「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發展道路;台灣則在日本殖民統治、戰後新殖民主義國際分工的冷戰架構下,完成了國家資本主義積累,最終在後冷戰時期實現了資產階級民主。更重要的是,在文化問題上,海峽兩岸各自經歷過不同的歷史焠鍊,從而產生傾向不一的認同危機:上個世紀初,中華文化在大陸經受了「新文化運動」全盤西化的洗禮。在台灣,則遭受了殖民地皇民化運動的荼毒;六、七〇年代,傳統文化在大陸受到文革的衝擊。在台灣,則是受到強行輸入的美國文化和生活方式的挑戰。因此,如果今天我們僅僅以傳統文化作為武器,忽略了兩岸在近代化過程中的歷史差異,動輒從民族大義的高度來批判「台灣本土意識」,想藉此來解決台灣社會普遍存在的「認同問題」,非但是緣木求魚,往往還帶來相反的結果。
 
要正確處理青年朋友的認同危機,首先就要正視兩岸在近代化過程上歷史經驗的差異,並通過這種對差異性的理解和包容,為一百年多年來,兩岸人民在帝國主義壓迫下追求民族生存、發展與復興的奮鬥過程,書寫出民族的共同篇章。反過來說,也只有在共同的歷史經驗和集體記憶的基礎上,台灣的青年朋友們才能跨越「悲情」、跨越自身狹小的經驗和地域局限,從而願意站在整個民族的高度上,共同參與創建一個二十一世紀嶄新的中華文明。
 
《犇報》就是在這種歷史自覺下的產物,是一份面向校園,面向知識分子,專事報導兩岸經貿、文化、教育交流現況,梳理兩岸社會在近代化過程中歷史經驗的異同,報導當代中國發展現況和前景的刊物。我生性慵懶,對於新聞事件的處理向來遲鈍,對台灣媒體在藍綠惡鬥下的烏賊戰術早已習以為常,總覺得是迎風唾沫,玷污的終究是他們自己的新聞專業和倫理,更何況,數十年來潑灑在我們身上的「紅油漆」又何嚐少了這桶「三立牌」。所幸,媒體的打壓並沒有挫折了年青人的熱情,反倒是激勵了他們的志氣。2009年4月1日正式出刊的《兩岸犇報》,三年來在他們的辛勤勞動下,如今已發展成為4開24版,發行量達22000份,摸起來沈甸甸的刊物了。
 
記得是第二期出刊的前夕,當我正琢磨著青年朋友們略顯青澀的字句,並為張羅下一期出刊的印刷費而傷神之際,一份從網路上摘印下來的文章〈「台灣人的電視台」,不懂台灣史〉出現在編輯台前,署名的是一個年輕的研究生,一個我全然陌生的名字。這「小伙子」真是仗義,理直氣壯的逐一批駁親綠媒體對《犇報》的不實指控,娓娓道來卻又暢快淋漓。更令人好奇的是,他對「夏潮」的歷史如數家珍,信手拈來如身歷其境,竟不像是出自如此年輕的手筆。坦白說,這個滋味讀來並不好受,有一種赤身裸體的況味,更何況,「夏潮」向來是以青年思想文化工作為重心,而我又以「關心進步青年的思想樣貌」來自我期許。張方遠是誰?有這方人物,而我對他竟一無所悉。
 
我決心為自己補上這一課,除了到處請託人為我引薦,並親自上網「人肉搜索」,才知道他為兩岸關係和平發展早已奔走多時,在《中國評論》、《海峽評論》等雜誌發表過大量的文章,只怪自己太過眼拙。終於,在台大歷史系博士生邱士杰兄的引介下,這位面如珠玉,態度和氣卻又立場堅定的青年朋友,出現在我的面前,並慨然允諾為《犇報》開闢專欄。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誠如魯迅先生在《野草集》題詞裡所說的:「生命的泥委棄在地上,不生喬木,只生野草。她根不深,葉不美,然而喜歡吸取露,吸取水,吸取泥土裡的養分。她毫不起眼,卻又無所不在,她雖遭踩踏,卻又屢仆屢起。」《犇報》就像是魯迅筆下的那叢野草,只要給它土地和水分,就可以在最困難的條件下漫延開來。它不開花,不結果,但卻無所不在。三年來,《犇報》就是在一個個「張方遠們」的努力下,糾結成一叢叢頑強的野草,哪裡有春風,哪裡有露水,哪裡就有他們的身影。我享受著與他們一起工作的甜美,也心疼他們活在這個認同混淆的年代,肩上必須沈甸甸的壓著這麼一疊厚重的歷史,注定要相互扶持的走上一段老長的路程。但我也著實的羨慕著他們,羨慕他們那可以燎原的青春,畢竟,春天是屬於我們的,但歸根到底還是屬於像張方遠這般年青的一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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