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台灣最前線(二)
■ 賀克
美國軍事介入國、共內戰,「西方公司」在馬祖留有遺跡,然而在金門卻是相當荒廢的。我於行前甚至不曉得,只期待下回訪金門時再去查。
古寧頭戰史館的路上
第三天早晨我去古寧頭。昨夜訪「慈湖落日」觀海平台,已知周圍是保護區,今日更在「慈湖」、「北山」周圍感受「金門國家公園『古寧頭區』」的豐富生態。
從我住的「湖下」往北,去古寧頭有兩條路,繞「慈湖」左邊可先經過「雙鯉湖」與濕地自然中心。但我走右岸,先到「古寧頭戰役和平紀念廣場」,再往林厝「砲陣地遊客中心」。這片區有仨「和平廣場」。「環島西路」往古寧頭路上的圓環是「古寧頭戰役和平紀念廣場」;二是「金門和平紀念園區」和平鐘那兒;三在「古寧頭戰史館」繞出去的沙灘上方。
但這些「和平」皆嫌粗製。環島西路上的鯉魚雕塑意義不明;林厝砲陣地,即「金門和平紀念園區」裡日本設計師的和平鐘、粗礪石頭舖面雖有意思,可後頭樹下唯一提辭的卻是反共、現代主義文人鄭愁予。
「砲陣地」裡舊堡已整修,但擺放的大砲size不合。新建的「胡璉紀念館」有不少舊圖像和文字,記述特定角度的歷史。穿過園區旁門樓,「共軍」於古寧頭戰役最後被包圍、犧牲之地,就在古聚落裡。洋樓紀念「北山村巷戰」,「台灣地區」境內唯一一次國共遭遇戰,滿是彈孔原貌保存。
看準往「戰史館」的路標,直直穿過濃密的木麻黃樹林,「反空降堡」阻路時就停車。慢步行,樹蔭靜,難想戰爭之嘈雜。「史館」文物甚多,戰旗、番號、攻防示意圖、描繪戰爭景況的巨型油畫等;犧牲的肉體只剩箭頭與符號。進坑道,從草地凹凹鑽出來,稍往上爬,暑氣中即剛清除地雷、難見盡頭的,當年戰役搶灘所在。三角形的和平碑也在這兒。
北山播音鄧麗君
回來時別忘,還有「北山播音站」。往右穿過高樑田,防風林不時蹭出珍奇鳥類,留心與「北山海堤」的方位區別。崖邊方形水泥座有兩、三層樓高,內嵌四十八個擴音器。據說因為觀光,長期放送當年「鄧麗君」給「大陸沿海同胞」的講話。
鄧麗君軟語,「很高興能夠站在自由祖國的第一前線,金門,感覺到非常的快樂跟幸福,也希望大陸同胞能享受到一樣的民主跟自由,唯有在自由、民主的生活環境下,才能擁有實現個人理想的機會,也唯有全體青年都能自由發揮聰明、才智,國家的未來才會有充滿光明的希望」。啊!她說「自由、民主」才能實現「個人理想」,讓我突然體會了兩岸內戰鬥爭的意識形態層次;因而下午在「沙美聚落」,見著「效忠領袖」標語,內心突然在「個人理想、個人主義(英雄主義)」的意識形態與「同生死共患難」等標語間,感覺到階級分野。
離開時我繞行「慈湖」北岸,左手是小湖泊、沼澤,右側則綿延著令人好奇的斜向上的草坡。踩著軟軟的土上去,看是墊得很高的私人田地。不覺想起,與馬祖同樣詭譎,強烈的「反社會主義」、「反共」的,保衛「私權」的社會組織,畢竟終於遭遇各小地主要求「退還」軍方佔用的土地,敗給自己宣傳的「民主化」。
青天白日立銅像
古寧頭戰史館前的「反空降堡」,戰爭年代有許多。機槍圓射整天空。電影《軍中樂園》一景在田中安了許多插尖刺的反空降樁,功用亦同。如今不同路口圓環多有紀念碑,其水泥基座讓我猜測原就是反空降堡,而在基盤處加塑了青天白日徽。從西邊往北,伯玉路和林湖路口即有一「無名英雄紀念碑」,士兵背槍挺立,但其下「青天白日」斑駁掉漆。
從伯玉路再往北,將上太武山的路口,是胸像的「胡璉將軍紀念碑」。順「環島北路」到馬山腳下,有「馬山勇士紀念碑」。環島東路上還有一「八二三紀念碑」。當然,沿路也有更多不甚美觀的「巨型高樑瓶」。
沙美社區
餘下半天我走訪金門東北角。環島北路與成功路(環島東路)口的「后浦頭」、「沙美」社區附近也值得停留。沙美,巷弄蜿蜒,有頹傾,有復舊。金沙戲院的舊樓還在,轉彎彎兒處也常有洋樓,農復會興建的冷凍庫、強加而來的「金門精神」告示,和漸藏在日常生活痕跡下的標語…。空間的魔術,硬將時間壓縮在眼前景物裡。
在一轉角,牆面新噴的宣傳很驚奇,社區的人宣誓有計畫地改造古厝街巷,欲喚起大夥兒積極性。這正也正中我的好奇,廈門自一九八○即改戰備樣態,這些年,金門怎麼了?
環島北路通「馬山」
方才說的「馬山勇士紀念碑」路口附近,岔路往左直走,就是「馬山觀測站」。觀測站入口右側有個小澳口,應是供船登陸處。與「建功嶼」的規則相同,沙灘美好只是泥巴深。
坡地稍往上,不算短的通道十分「隱蔽」。途中「馬山播音站」的標誌很有深意,金門島的形狀為底,畫上飛機、電塔、電訊圖案,還有喇叭。稍轉彎即入口,坑道進去便能在碉堡內全覽對岸,及航道上的船隻。值得留意,此地仍有駐軍,我去的那天恰遇整團遊覽車台灣海線口音老人們,或因在入口聚眾停留,惹得駐軍派人察看還警戒上刺刀。
馬山下的海蚵田
馬山下來別著急,右邊海岸非常美。也有「軌條砦」,但大都已淤積,退潮的沙灘線非常遠。佈滿的蚵柱說的是,再也無法從這兒搶灘登陸。但近夕陽,仍炙熱。不時也有老人緩慢深踏軟泥找收穫,而後方不知哪兒來?不知去哪兒?的,巨大、往來不停歇的漁船,真近眼前。
西園「抗日紀念碑」
原想順著「西園路」,繞去看鹽田及鹽場地方文化館,但半途,在本以為要迷路了的蜿蜒小徑,卻見「烈士園」,猶豫不經意地見著海岸高灘地上孤伶伶座落著的「西園抗日紀念碑」。
我心懷疑,察看碑誌,一九九七年由「西園籌建委員會」所立。上頭說,「蘆溝橋事變」後的一九三八年,南安地區組成「復土救鄉團」,許多金門人都加入了,還在一九三九年成功襲擊日本海軍陸戰隊、擊斃十六人;事後由於日軍察覺與西園鄉民之關聯,為報復,株連百數十人。戰爭年代屍骨難尋,軼事恐散,故立碑謹記。原來,國共內戰前的金門,不僅與中國大陸有血脈聯繫、清朝時有政治聯繫,在抵抗帝國主義的歷史中亦源同脈。
溪邊「西方公司」
走完西園路,採慢步調,時間差不多就回程吃晚飯。於是遺下半大個金門東南岸沒詳細走。然而朋友隔天貼心開車帶著環了一會兒。舊「特約茶室(金門其中一處831)」竟在「胡璉將軍像」附近,部份復舊、有些微展示;另部份招商外包。鄧麗君來金門時下榻的「迎賓館(軍人之友社金門軍人服務站)」則在金湖(山外),盡是鄧麗君照片,宛若個人紀念館。
另外,「陳景蘭洋樓(金門官兵休假中心)」也值得去;旁邊就是「金門日報」。洋樓內掛有巨幅「有金馬才有臺澎、有臺澎便有大陸」對聯,有不知還有幾多人記得其意義。洋樓出來有大草坪,下岸邊的「成功海防坑道」,濕滑,也可以散散步,但我在內小迷路。
令我可惜的,是回來後才知道「西方公司」曾駐紮「溪邊村」,即觀光地圖唯一標誌「海水浴場」處。金門縣政府網站說「西方公司幾乎與金馬的防務、作戰結為一體,是許多金馬軍民無法遺忘的歷史。」但,到底,十月二十五日馬英九先生說到「金門一直是戰地政務,限制很多」時,是否想過,戰地金門究竟為誰的政治戰略服務?而當馬英九先生口說「要追上廈門」,又如何思考廈門,一九八○年代美國與中國大陸建交即停止砲擊金門並開啟今日發展?三十年來,是什麼原因讓金門「發展很慢」?美國(西方公司)與戰爭之間的關係為何?
「西方公司」、CIA、美新處等美國公、私機構,在兩岸之間的痕跡很深。西方公司位址就在溪邊,後雖陸續有別的部隊進駐、借住,但今日相當落寞。我沒能細訪,願有心者務必幫忙,追索這阻在兩岸之間的因素。
從金門去廈門?
此前提到,金門的日常行業比馬祖豐,可滿足旅人。除此,近年也開了許多觀光客導向的「免稅」購物商場。馬英九先生於今年十月二十五日發表講話的「台開風獅爺購物中心」即其一。只是當馬英九先生如今才提到要讓「海峽兩岸和解」、讓金門「恢復和平,開始進入繁榮」、關心「用水」等基礎設施、「絕對不能輸給廈門」,人民反而醒得早。金門朋友們就說,「想逛街的時候就去廈門」。這大約也是「台灣(年輕)人」所難以想像的命題,不只夜景看廈門,短暫週休假期也選擇渡海前往視線可及的「大陸地區」。
不過,在這樣的「民眾交流」間,誠然我們是贊成和平的,卻又能否突破、清理深深嵌埋於我們內裡的、歷史的、社會的心理構造?能否脫除冷戰的、內戰的、政權的記憶方式?(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