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期】毒蘋果札記

施善繼

2014.4.7 黑黢黢,真好

七款《陶珍》茶壺

七款《陶珍》茶壺 

趙剛在過完清明的兩天後,光陰重又恢復本貌的渾沌烏瘴之際,透露了一份趙誌標記的靄靄時評,我從他朗朗的凝思裡,不殫其煩的條分縷析間,擷取到一組不遠不近遙感適中,久未逢遇的佳語。

「在思想薄弱的黃昏,所有的牛看起來都是黑的。」趙剛詩幻交織的氤氳著,娓娓好句卻難脫輕苦淺澀的味餘。

我於是聯想:23000000頭牛是黑的,2300000頭牛是黑的,230000頭牛是黑的,23000頭牛是黑的,2300頭牛是黑的,230頭牛是黑的,23頭牛是黑的。到底幾頭牛是黑的?黑黑漆成一團?不,被涵蓋在上述數字群體內,之外的便不盡是黑的,其餘要煥發出各自閃爍的精彩。

三十年前的1984,陳映真在當年三月號的《夏潮論壇》上,發表了《追究「台灣一千八百萬人」論》,三十年過時了嗎?絕不,18000000三十年後增加5000000成為23000000,如此而已,所有的一切原封不動,隨著時間的推移甚至變本加厲。陳映真在他的文內下了九個小標,錄於此,請看官們無妨找來細讀參照:〈中等以上階層的政治要求〉、〈小市民階層的政治願望〉、〈社會下層和工人的政治願望〉、〈“一千八百萬”論的三個市場〉、〈其實只有六百八十萬〉、〈從人口學上再分析〉、〈又“革新”又“保守”的中上階級〉、〈“一千八百萬”論是誰搞出來的幌子?〉、〈要求黨外擴大社會基礎!〉。

我猶然儲存著一抹關於牛言牛語的記憶。1998年初,一個凜冽的上午,北京長安街上的一個會議場子裡,一場台灣文學會議進行著,輪到同行的學者發言了,學者起身開口啟齒語驚四座,「若是牛,牽呷北京嘛是牛。」海峽右案,來自台灣直樸毫無虛飾的告白。

此一急速短載的電閃,道盡耳熟能詳,母親在我弱冠之年臨屆前期,生活中習常的順口溜,寓訓寓誡稀鬆平淡,「若是牛,牽呷北京嘛是牛」,台灣牛牽到北京照舊絕對是牛殆無疑義,在母親的常識裡,該不知曉北京距台灣多遠,但俚語的形成,出現自有淵源,台灣牛牽至何方落腳永遠不會改變體貌。母親常掛在嘴上的另一句「慢牛厚屎尿〈    」,這一句五個字組成的普通話,用閩南方言拼音唸出聲,傳了神又體了味。母親俚語裡的台灣牛,什麼顏色?為昔日農戶辛勤耕作稻田,翻犁園圃的水牛,為呂赫若的小說《牛車》牽引費勁尚不足供養楊添丁一家溫飽的役牛。母親的順口之溜隨著生活的節奏陰晴圓缺,機鋒處處。水牛與役牛相偕走過台灣歷史的黃昏,它們一直保持著歷史賦予的本色。

我走覽內地幾些省份的高原,在空氣稀薄的崇山峻嶺間,預見了放牧於草地上,性喜嚴寒氣候的犛牛,它們身上披著黑黢黢的長毛,遠離紅塵的時尚閒適在人煙罕至的清境,它們在高原的草地上迎日出,送日落,黃昏過後,它們被牽回家,安置在藏族人居屋的下層,於謐靜無邊的黑暗中悠恬睡去。

白色的犛牛極其稀少,係基因突變的?主人當成異種珍寶,佩戴上人工飾物,讓它在景區陪過往的遊客合照,它從早直至黃昏,默默的忍受著人類的聒噪,這白色無端降臨的莫名其妙,令它不能與黑黢黢的同類共享草甸上廣袤的消遙。

黑黢黢,真好。

2014.4.21 痴妄

一日去了樹林,趕早自家的煮磨真來不及,路邊一店正剛拉鬆鐵捲門,腰需彎彎方能進出,掌櫃的答應我幫他全開,嘩啦啦今天提前營業。師傅還騎在摩托車上急奔,掌櫃的允諾我站上吧台粉墨自扮。掀蓋分別聞了幾款豆,終於完成喧賓奪主的操作,飲罄付費,掌櫃的沒有多收一分。

曾經發惛何妨也開一爿湊趣,在予想的構思裡,天下那一式的煮具呼齊有來有歷,讓喝客臨門親自料理,使用店主我的供豆,店規不准煮客假他人之手,因為店裡的煮具並不添置自動或半自動之類,我的店双不,不掛耳不膠囊。

選豆、研磨、淋濾、烹煮、奶泡、拉花。自玩自耍。

這一爿,址要擇在何方,車水馬龍?人間仙境?最穩當莫過不愁合夥、集資、收銀、電子發票、繳稅,痴忘連篇,濁浪濤天拍岸叫絕永永遠遠的腦海無邊。

2014.5.4 修改自傳

陣風把懸掛在路燈立桿上的一塊布招吹得挺挺。

白布上頭印刷體四個醒目的紅字,「修改自傳」。不同的風向,幫忙吹給過路,行色匆匆趕赴四面八方的人衆,讓他們看到,以思邈邈。

修改體型變化不合身的衣服,修改買到老舊房子的室內格局,修改調整原初的承諾,修改相約見面的種種,修改修改……修改自傳、構獲可能謀取一筆疊比之22K更加豐厚的幾K?

過陰曆年趁假期,祖母方才陪著上寺廟安了太歲,祖母疼孫子祖父也疼,爸爸媽媽自顧無暇,修改自傳大吉大利,修改自傳事小親自去辦,按著那塊挺挺的布招索驥尋道。

記得與修改自傳的人商定,靈驗了回頭謝好。

2014‧5‧9‧談如廁

除卻老齡、嬰幼以及泌尿系統發生異狀,任誰都有憋的時刻,尤有甚者憋不住憋得走頭無路諒必也所在都有,每個人憑本事應急,天下於是太平。

就寢前一小時不再喝水,避免起床中斷途夢。出門搭公共運輸,短程或長程動身前務需斟酌,以防自陷愁城。台北公車聯營,早已不盡短程,中心與邊緣套牢,中心的芳醇邊緣的甘美將它圍繞。若搭捷運,最遠不過淡水新店間,能稱遠嗎?小憋稱忍,小不忍則亂大謀,日後果真冒出什麼BOT,開往國際機場時再說。捷運站雖闢有方便之所,設在站內的方便了乘客,設在站外的才算天下為公,但設在站外的可數寥寥。

台北不是一座有適當配置公廁的城市,台北人知之甚詳,倥偬人來人往,倒頗安然,行色匆匆各有各的動線據點,容積量千萬自己控好,免提前掛號醫療。公共空間附設的方便之所,過路人暫且一用,它們幫忙解決了一些零星急需,實非嚴格意義上的公廁,公廁如若設了,它隨之面臨嚴峻的管理問題,昂首自詡沾沾的公民,個個均已達至使用公廁的常識水平,答案不幸否定,此即公廁不見蹤影的充分理由。

昂首自詡沾沾的公民,只顧高談闊論,無暇反躬下身,尚待提升素質的低弱。

近些時嚼檳榔的嚼友彷彿少了,少見多怪作祟?以前常勸嚼檳榔發作,塞一粒咬牙切齒,檳榔汁的每一口全嚥下肚,連一滴滴都不往外吐,好好珍惜滿山遍野的經濟作物。同時轉過頭勸抽紙煙偉岸的煙槍們,抽完了把瀟灑的煙屁股,低調的置入自己攜帶的容器匯集,因為街衢快被沒有具名的煙蒂淹沒而奄奄一息。

2014‧5‧11‧鶯歌的”陶珍”

搓成條狀的文山包種用扁平壺,揉成球形的凍頂烏龍用大肚壺,不同的水溫讓茶葉在各異的空間裡展舒。又若泡起信陽毛尖、嶗山綠、祁門紅等等,各用各的方式,器皿、步驟一一辦細,使茶湯盡善盡美順流壺嘴,傾注於杯中,內壁質白襯透多姿的水彩湯顏。

不喜亦步亦趨,縱情率性而為。當今之時,誰還把「三民主義隨在人」老掉牙掛在裂嘴。諸種儀典上,全體肅立免唱「撒麵煮湯,穩當好呷」。所以墨守成規夫子自重,小聲半點,少招人嘲。所以茶愛怎麼喝,隨興所至泡,好喝獨享,不好倒掉,自作自受,與世無擾。普洱混烏龍,幾比幾,鐵觀音對碧螺春,思忖慢撚。

我使用的窯變扁平紫砂壺,商標名稱「陶珍」,鶯歌製造,窯變發明專利第63394號。每一只窯變壺的壺底,都以楷書將這些個字眼燒印其上,鶯歌出品的茶壺各擅勝場,我僅知「陶珍」的窯變壺申獲專利許可,怕只一家?

扁平壺蓋內沿不慎敲了小小角,0.05×0.3×0.9公分脫落微凹,外觀完好無缺內傷自藏,瑕疵私隱,非得為它專程跑一趟鶯歌。戶外時聞碰磁,室內難防陶碰。

店內深鎖,電鈴不應,沒有約定?撥了一通電話給在地朋友,啊,來遲了,窯變紫砂壺的爐子熄火許久,開業養育的三個兒子成家,抱了孫子,不想繼續在半手工業辛勤的景況中勞碌炙烤,見好就收。

別了,「陶珍」。鶯歌的窯變紫砂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