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犇報‧第48期】毒蘋果札記 2013.03


■  施善繼

二O一三、二、十七、阿藍的香港

詩集《兩種習作》在交流/馬若.鄧阿藍合著
籽實文庫15/香港2006年11月初版

2012.12.7,香港衛視《移軸人生》欄目第48集以影像介紹了藍領詩人鄧阿藍,這段20來分的片子網路上的視頻容易找到,我曾在本報20期上對他做過簡介。半世紀前阿藍寄來詩稿,為他在台灣首刊的即是我參與編輯的《龍族詩刊》(1974.7.7/第12期)。

阿藍的步伐在錄像裡流動,他的生命並無奔濤只有馱負的沉重,光影在時間的行進中遊走,當他對著鏡頭侃侃述說,他已經非常鄭重的闡明了他自身如何將生命與詩適切對位與奮力交溶。
    

我試著在觀影時,將他的話語轉成文字,存檔。

阿藍說:我有一首詩叫《街童心》。就是寫那時候撿爛水果吃的情況。將爛水果比喻成一個心臟。油麻地果欄很多時候有水果可以撿。不用錢的。因為果欄的工作人員。一看見進來的橙子爛了一半。就扔在邊上了。但有一半是可以吃的麼。因為他新鮮麼。
 
(旁白)這個沒有童年的老人是鄧文耀。大家稱他為藍領詩人。阿藍是他其中一個筆名。因為藍色帶些憂鬱。又是天空的顏色。一兩歲時由母親抱著來到香港找父親。因為父母染上毒品。根本無力養家。生活一直居無定所。
 

阿藍說:當時不知道有誰介紹。能夠可以在這個地方。工廠邊上。可以搭一間小小的木屋。給我們一家人棲身。這個消防局。可以說是我童年很深的印象。因為小時候當然喜歡救火車啊。很好玩的嘛。我爸爸(因為吸毒)。無力撫養我們。我們就在(對面)這些唐樓的樓梯。那時候是沒有鐵閘的。任人隨便上下的。夜晚我們就在樓梯邊撿些紙板搭起來當作臨時居所。因為夜晚那些店舖關門了。所以我們可以搭一陣。但清晨很早我們又要拆掉。不要阻礙別人。如果不是的話。我們經常會被人趕來趕去。(在旺角)住了一陣子。政府又來拆木屋。就把我們徙置觀塘雞寮。一個徙置區(臨時安居所)。我們就山長水遠從旺角到了觀塘。都是公共廁所。你可以看到。那裡是不是人住的地方呢。地方很狹小。只有一點點通風的地方。
 

(旁白)因為沒有錢也沒有家長管。藍叔斷斷續續。念到小學四年級就輟學出來打工。那個年代香港製造業發達。工作並不難找。送過報紙做過工廠。為了合法工作。身分證上還虛報了年紀。孤獨的生活需要些窗口填補孤獨的心。他曾經「嘲笑」別的工友。去進修學技術學英文。他的光陰拿來看些沒用的文藝書了。
   

 阿藍說:為什麼呢。可能是我們小時候。很多時都被人歧視。因為我的父母(吸毒)被人歧視。當然連帶我的子女都被人歧視。這樣狀況下呢。我們就想自己發奮。我要學習。學習就唯有你去進修或者自修。這兩種途徑。而且文藝是相對來說。比較受人敬重的一個事物。我也受了歷史上古今中外。很多好的作家藝術家的鼓勵。我們要向他們學習。不斷去做。希望自己也可以做一點點事。就像他們一樣。所以就憑藉自己的意志。當我們有了這樣的修為的時候。我希望。不會像我們的上一代一樣。被人歧視。因為詩的字數少。就特別適合我們弱勢社群的時間。尤其是在香港真的是很適合。詩是最簡略的。它的形式簡略所需經費最少。不需要你多少錢。你只要拿一支筆一張紙就夠了。你如果說連紙也買不起。不要緊用廢紙啦。在街邊撿張廢紙都可以寫的。可以說呢。他們(家人)是不贊同的。有限度的支持也是有的。但怨言仍然是很強烈。包括親朋戚友啦。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路邊無人問。人家就平步青雲了。你就為了這麼一點。當你是一個對藝術有貢獻的人。因為藝術根本是沒辦法生存的麼。沒有那個價值。沒有商業價值。沒得衡量一首詩多少錢。一篇文章多少錢。一篇小說多少錢。你拿不拿得出你的經濟價值。這個就是你的社會資本。如果你拿不出來。他們表面和你很客氣。內在他們還是看輕你的。這個是事實。我們都會接受。為什麼呢。既然是這樣。我就只有孤獨咯。那時候在澳門東亞大學。這個就是我的畢業證書。自修就沒老師來上門指導你。要錢的嘛。所以字典呢。就叫做「啞老師」。一個就現代一點。穿的服裝。叫現代漢語辭典。穿現代點的服裝。(另一本)叫做中文大辭典。我相信(用了)超過三十年。保存這兩本字典。也是因為對它們有感情。二來也是為了能省就省。有的查就夠了。有一首詩叫做《街童心》。將爛水果比喻成一個心臟。因為很多水果都好像一個心臟一樣。香港人。從殖民時代過來。習慣了做一個順民,他沒有一種改革社會的精神,他不知道生活是怎樣。社會也不會引導他。你去追求一些有意義的事。社會只會引導他。你努力工作努力消費啦。這個就是我們香港人的(狀態)。甚至可以被講成,這些就是我們香港人生活的力量。你看看香港人。匆匆賺錢匆匆消費。多厲害。
 

(旁白)這是藍叔的詩集,得益於一些文藝界朋友的幫忙。申請政府資助。這本薄薄的小冊子才得以出版。上世紀六十年代開始寫詩。他記錄了身邊普羅大眾。最真實的生活。他感慨現在的社會對詩歌的冷漠。詩集即使是送人。對方也未必會收。可人生苦短,總該做些有意義的事。為什麼要操勞一輩子。為金錢所累呢。
 

阿藍說:大家知道藝術家就是。沒辦法。是一種很癡心的(狀態)。所以有些人說。藝術家根本就是瘋子來著。我也沒有條件去交際。我見朋友談文藝。我都是去公園的。你不要笑我。我是簡單生活的。我去公園免費的嘛。我和你談。談多久都可以。談得差不多了。我回家吃兩個麵包又一餐了。就算你說(暫時)不從事有意義的事。但現實是。生活也不會因此令你好過的。一樣壓逼著你。一樣有不公義的事出現在你眼前。只不過我麻木一點。顧著賺錢。但這樣工作幾年。六七年七八年。不一定。你就會覺得。哇壓力越來越厲害了。
 

(旁白)拿到學位後。藍叔曾經因為家計而選擇沉默。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寫作。只是在巴士公司做站長。他人生背負的矛盾。想明白了。其實很多人都有。可面對矛盾的處理。是妥協堅持抑或猶豫不決。就將人生帶去不同方向了。到了現在他已經不再介懷。因為有陌生人告訴他。因為他的詩而感動。會去做些有意義的事。
 

阿藍說:開車也是一個很辛苦的行業。因為你要集中精神。我曾經得過泌尿科的疾病。沒辦法小便。很幸運有朋友介紹個醫生給我。義務幫我醫病。這個醫生在中環掛牌行醫的。當然很出名的。因為他知道我是為了做一些有意義的事。去尋求寫作。和這個社會抗衡。將這個社會的不公不義。反映出來給他人看。或者是幫這些人講出。他們的心聲。幫他們說說話。不要那麼麻木。他也是因為這樣。佩服我這種力量。哇你這種貧窮出身的人。都可以做這件事。我是一名醫生。我當然有錢啦。都因為我這些事感動了他。所以他就義務幫我醫病。如果作者的敏感度。好像是梵谷這樣的敏感度。他這個人是適合寫詩的。很好玩的喔。因為他很狂。很狂的時候就可以集中一點去表現。很濃烈的一個視點。他就適合寫詩。也就是說。我的性格可能比較適合寫詩。雖然寫詩的過程中當然要冷靜處理。否則就變成喊口號。但這個是過程而已。是技巧上的東西。但我的核心。我的熱情澎湃。和梵谷割耳是沒分別的。當你寫一首詩的時候。真的是這樣。那一刻真的很投入。但也很可惜。我的產量不是很多。因為要有時間。才能寫足夠多的作品。讀更多的東西。所以我也不會羨慕那些。學者或者是有能力多寫一些的人。因為我知道。如果從一個哲學的角度說。是必然的。我寫詩呢。不需要寫得多。是要寫新的視角。有獨創性。最好和生活中。普羅大眾的生活。多些關係。如果可以這樣的話。寫詩除了是我自娛之外。我也可以有意思。有意思含義是。幫助一些沉默的人。被社會遺忘的一群。長年累月。他們很平凡地生活著。他們被社會壓迫著自己都不知道。他們想改變命運。談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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