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犇報‧第49期】我們每個人的故事都在這裡了

中國電視劇三十年

■  朱慧憬


《牽手》對傳統女性的自我犧牲提出了疑問,
塑造出一個「清純而乾淨」的第三者形象,
紓解了婚外情者的道德壓力。(網路圖片)

從意識形態、宣傳教育到歷史觀、價值觀和生活方式,中國電視劇三十年的變化跌宕起伏,比電視劇本身更豐富。這三十年是電視劇史,也是三十年的社會史,三十年的國民精神史。
六集紀錄片《我們的故事》邀請三十年經典電視劇的導演、編劇、主演,與影評人和觀眾一起,講述這些畫面背後的歲月。

中國電視劇的三十年不僅是中國人娛樂方式變化的三十年,更是中國人生活方式、社會結構打碎、重組的三十年。

從劉慧芳式傳統女性到「清純乾淨」的第三者

關聯戲劇:《渴望》、《牽手》、《過把癮》、《金婚》、《中國式離婚》

1990年出品的《渴望》,是中國電視劇歷史上一個神話。在此之前,國產電視劇多是描述社會生活,《渴望》第一次把鏡頭從外部空間轉向內部空間,開始關注私人生活。伴隨著《悠悠歲月》的主題曲,《渴望》的片頭全部用家庭用具空鏡頭特寫串成。吳群記得:「據說當時湖北省委原本晚上要開會,因為那天有《渴望》,大家決定不開會了。

在《渴望》的年代,明星都紮堆生活在老百姓身邊。祝勇說有一個細節很好玩,「渴望》火爆之後,演員孫松(劇中飾演王滬生)和母親韓影(劇中飾演劉大媽)有次一起坐公共汽車回家。當時私家車、計程車都很少,演員都坐公車。公車的司機認出韓影母子,主動要求送他們回家。韓影說,不行吧,一車人怎麼辦?司機說我問問,然後在車上問大家,我們把王滬生和他媽送回去好嗎?大家都同意,於是一輛公車浩浩蕩蕩把韓影母子送到家門口——這是現在無法想像的事情。」

《渴望》播出之後,許多人照著劇中劉慧芳的樣子去尋找自己另一半,善良、溫柔、忍辱負重,是那個年代美好女性的標準。時代變遷,從1999年的《牽手》到2004年的《中國式離婚》,一些電視劇又不約而同地描摹了劉慧芳式女性的婚戀困境,對傳統女性的自我犧牲提出了疑問,更承認人性的複雜和情感本身的殘酷性。《牽手》導演楊陽回憶:「《牽手》播出後,當時有一個很著名的女演員給我打電話,她告訴我這齣電視劇引發了她丈夫的強烈共鳴,她丈夫突然向她坦承了一段自己出軌的經歷。她與丈夫就此赤誠交流後,他們的婚姻關係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吳群認為《牽手》塑造了一個「清純而乾淨」的第三者形象,給一些人的心靈遞上了一把鑰匙,紓解了婚外情者的道德壓力。電視劇開場就是一個早晨,胡同裡的一個早點攤,一個乾淨、清純女孩入畫面,很著急買早點,買完後發現差了幾毛又折回早點攤……日常、親切,可見片中描摹第三者的立場非常可觀,有強烈人文關懷,關注了她們真實的精神世界。正是這樣,這齣戲才讓觀眾產生反響和共鳴,讓有這樣經歷的人能向另一半坦承自己。

《牽手》最終是一個開放式的結局,蔣雯麗扮演的妻子曉雪要離開了,她就像所有那些把家把老公孩子視為一切的劉慧芳式女人一樣,臨走時本能地又把這個家收拾了一遍。據說,導演楊陽當時在監視器裡看蔣雯麗的表演,覺得所有對婚姻聚也好散也好的感慨都在這裡了,蔣雯麗的細微表演讓她覺得無限悲涼,看得忍不住失聲痛哭。從《渴望》到《牽手》到《中國式離婚》,這些中國家庭倫理劇都曾認真地觸動了觀眾的內心世界,台前幕後,無論是明星大腕、清晰冷靜的知識女性還是每天守著電視機的家庭婦女,都在這些家長里短的劇碼中得到同樣的俗世生活的共鳴。
 
從宏大敍事革命戲到諜戰人員情感變遷

關聯戲劇:《敵營十八年》、《潛伏》、《在黎明前》、《暗算》、《懸崖》

1981年播出的《敵營十八年》是新中國第一部電視連續劇,讓諜戰戲作為那個年代的代表劇,是一個有意思的選擇。畢竟在此前,中國的大多數文藝作品只講述革命的宏大敍事。《敵》劇情節抓人、有懸念,但是沿襲著老的諜戰劇的特點,敵我對立、黑白分明。在這類作品中,人只是獲取情報的一個機器,他的情感和內心世界都是被忽略的。

這一切在2005年《暗算》之後改變了。祝勇說:「《暗算》裡最典型的角色是女主人翁黃依依,她是一個感情至上主義者,她是為了愛情才參加諜報工作。她的情感歷程大開大合,大起大落。隨著劇情展開,我們發現男主人翁貌似冷漠無情的背後,也埋伏著深邃的痛苦和個人情感。諜戰人員的職業需要他的所作所為違背人性,沒有六情七欲。所以他壓抑之下的非常人生活是讓人好奇的。到了《懸崖》,人物的情感世界進一步打開。一對假夫妻,各自有丈夫和妻子,但是為了革命工作,他們必須生活在一起六年。過去對這些假夫妻背後的故事是不說的,只是把劇情焦點放在工作上,現在會聚焦他們的生活。沒人相信他們必須睡在一張床上而什麼都沒有發生。他們之間複雜的情感和委屈,是這齣戲的亮點。」

相比諜戰劇中的情感變遷,吳群更關注諜戰劇中塑造對手的變化。「《潛伏》這齣戲有意思的是開始尊重對手。塑造的敵人也是專業性很強的諜報人員,專業素養不比共產黨人差,這就在接近真實上又往前走了一步。到了《黎明之前》,在這點上又往前進一步。一方面把共產黨員塑造成有社會責任感的社會精英,同時也把國民黨人塑造成有責任感的社會精英,認為他們的區別只是信仰和選擇走的道路不同而已。」
 
青春劇的本質是一致的

關聯戲劇:《便衣員警》、《北京人在紐約》、《我的青春我做主》、《奮鬥》、《北京青年》、《男人幫》、《尋找回來的世界》

紀錄片第一集主題是《青春》,吳群希望這是一個情緒飽滿,最能打動人的開篇。「關於青春,我們強調一個人在特殊年代、特殊地方的峰值體驗。我希望我們能把不同年代的青春峰值體驗,表達得特別飽滿。畢竟青春就是殘酷、複雜和極致的。而極致總是最能打動人的。」

雖然有代際變遷,但是具體到人的生命歷程,你會發現有些本質的東西是很像的,青春劇的本質都是描述一段把你「扔出去」的經歷。比如《蹉跎歲月》裡的插隊生活,《北京人在紐約》描述的是洋插隊的生活經歷,《北京青年》是幾個青年一起離家出走重走青春路,至於《便衣員警》則是特殊年代,主人翁在一個特別的地方——監獄的人生體驗。青春的本質是一致的,所以梳理三十年的青春劇,發現的只是永恆。

《便衣員警》講述的是一個「四五運動」中意外入獄的年輕員警被改變命運的故事,主演胡亞捷為瞭解劇中人進監獄的心情特意去監獄體驗生活。當時獄警並不知道他是演員,把他當真的犯人來對待,要他脫衣服。據說胡亞捷當時覺得特別難堪,他有種絕望和毀滅的感覺,他說那一刻他理解了劇中人的心情。對旁觀者祝勇來說,《便》劇中男主人翁這一刻的心情,和《蹉跎歲月》中篝火旁與自信的女知青杜見春聊著天,但是不知道自己未來在哪裡的黑五類後代柯碧舟,和《北京人在紐約》中,從在北京擁有幸福的家庭和藝術家的地位,而到了紐約變得一無所有,在下雪的除夕夜絕望地送外賣的王啟明的心情是一樣。

同樣在《北京青年》裡,何東試圖打破自己舒適而無趣生活,尋找新的生活可能性。當他拋棄一切的時候,父母當然不理解他,和他發生了激烈的爭執。何東說:「我什麼時候能不為你們而活,為我自己而活?」祝勇發現,歷史在這裡呈現了奇妙的巧合和承襲。「其實何東父母這代人就是《蹉跎歲月》中上山下鄉知識青年的那代人,那代人在上山下鄉的狂熱激情中,也曾對父母呐喊過他們要為自己而活。所以我想何東的父母是否也從孩子的呐喊中,意識到孩子需要的和自己當年的需求是一樣的。其實,從蹉跎歲月的知青,到《北京人在紐約》裡的王啟明,到現在《北京青年》裡何家四兄弟,他們都一樣,每代年輕人都有打破現實,實現自我價值的願望。壓力表現不一樣,性質一樣。」
(摘錄自<<新週刊>>第386期)

發表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