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色小鴨不見了
■ 賀克
師傅口沫橫飛抱怨著過多的觀光人潮,但他是帶著驕傲敘述的。「你說跑車要跑才有賺頭,我看剛才來的這條沿著海的路呀,全是海水浴場,全是人,你領咱來這兒,不也跑不動了嗎?」我問他。
「那不一樣,我剛才說了,因為你們來新城區。火車站附近是舊城區,你說保留的好吧?有風味,但是單行道多,不好開,一般到這兒就不回啦!奧帆往北商業區那兒都好走」。「上次我還走過來呢!」朋友說。「走?」師傅狐疑。「是啊,第一回來時我就從小青島公園、魯迅公園那兒,邊走邊玩兒,從早上走到太陽都下山了」她說。「喲!行啊,十幾里路呀!六、七公里呢,」師傅笑道。「早看地圖就不走啦,但也好,沿海都看了」她笑說。
「就這兒啦?」師傅轉進奧運帆船中心的路口。「嗯,好的」。此時路邊有群人,見我們要下車了便蜂擁過來,「生意上門啦!」我説。「今天不載了!」師傅撕下小票兒就把出租車牌子摁下,待我們下車關上門,遂急彎馳去,留下目瞪口呆又等不到車的遊客。
「奧林匹克帆船中心啊!」我邁步往薄霧的午后岸邊走去。海灣的視野開闊,新城區的天際見線橫在眼前。「先逛嗎?還是坐船?」朋友問。「走吧,去前面『奧運火炬』」我頭也不回的說。奧運火炬兩側沿路展開的是萬國旗,我一眼就望見那白底色的、上頭有梅花符號的,臺灣「奧運會旗」。大概在強風中吹了五年了,角角兒有些破,但確實就是自小熟悉、從前卻不曾認真想過為什麼別的「國家」都挺著「國旗」而我們的「國手」卻是護著它的「會旗」。「看!臺灣的!」我説。二○○八年京奧的時候我在北京,都沒能這麼接近奧運設施,我彷彿想起些什麼,向朋友說,「好幾年前我去紐約找朋友,在學生宿舍交誼廳看見『青天白日滿地紅』的旗子,把我那上海朋友氣瘋了!他直說『怎麼可能!我要投訴!美國是咱邦交國呀!怎能掛臺灣的!』哈哈哈。」
「你們開口不離政治」她說,「知道啦!內戰與冷戰的結構!待會就帶你去看『五月的風』,就是記得才帶你去那些地方。但現在糟了,水陸鴨不見了,咱還得另外找船去」。「鴨?黃色小鴨?」。「不是!你找旗子的時候我問了路,你看手上地圖是舊的,上頭『冒險鴨水陸兩棲巴士』已經沒了!」她急了。於是我們順著人群上了出海繞一圈的船。
遊人不多,幾種價格相同的也就湊和著併船了。繞行奧運賽事路線的感覺還好,但也就是一睹五環標誌的風采吧!有情侶,有面色黝黑的一家子人,有樸素也有時髦的,歧異的方言,穿上救生衣卻都一樣。遠遠也看見「五月的風」,巨大的、紅色的,像是舞動著的心臟,象徵性的落在新市政府大樓前中軸線靠海的底端。「也有船去嶗山,一般來青島都去嶗山的,」朋友說。「嗯,我只想待在城市,看看人」我説。下船後,我們就沿著海岸到五四廣場,然後依著「百度」資訊在市府前坐公交,到台東三路去。大陸人多,但地大,尺度很不同,看來近的地方都要加倍的時間,腳力訓練很足,包含站公車的功夫。
我們在延安路的一個路口下車,往北就是台東一、二、三路了,如同其他城市,又是個大尺度、長長的商業徒步街。但就像師傅下午說的,可逛,卻難說有「青島味兒」,倒是這條街順著坡度而建,就增加了壯觀。比較誘人的是兩側巷弄間的燒烤、啤酒屋,這就人多了,直到我們繼續往下想找點路邊小吃攤,在人行天橋附近遇到一條與「台東」橫交的稍小的路,嚇!「餓了吧?」我問。「咱還是回去『劈柴院』那兒?」朋友說。師傅說的人擠人的警告在眼前實現了,雖然人都來了但實在沒力氣在人海中尋找吃的,時間也晚了,於是我們放棄走路,放棄公交車,也放棄出租車,隨手招了三輪摩托黑車擠上去,也忘了砍價,便隨它轟隆隆鑽行在小巷和車縫間,回去中山路。
行中更覺旅遊的精髓在於巷弄。「等會去買蓮花果,昨天看見很多人在賣,黃色的,長得醜醜的,像變種南瓜,買來試試」。「好啊」我説(註:不要嘗試,食之無味)。
旅行新名詞:「朋友經費」
我們好好立下友誼
去大陸旅遊,我一定聯絡朋友。不同年紀、省分、背景、性別、思想,就像豐富的寶藏,幫我理解中國大陸社會的方方面面。來自天南地北與人相處,當然充滿「眉角」和人群關係的驚喜與陷阱,但有件事,到哪兒一定亂,卻絕不放──付帳。
因為轉機要到青島,索性約了倆陸生同遊。想不到他倆不只付清了房錢,還用各種方式阻礙我掏皮夾。本來說是全程費用照攤的,我於是發狠地說,「要再這樣,回頭我寄本書,把人民幣夾在書裡呀!」小夥子才面帶尷尬的說「噯,這樣就沒意思了,那明兒個我就不出錢了。」我以為搶回了長輩的執念。
隔天中午才發現我又中招了。去啤酒街大吃的路上,小夥子看著手錶可憐兮兮的說「塞車塞成這樣,我看我沒口福了。」「怎麼呢?」我説。「我叔叔在家等我呢!因為要考駕照,這是專為大學生辦的最後一梯,得回去。」「這麼臨時?」我詫異。「沒辦法呀,只是愧疚沒把這趟行程安排好。」他說。
我無語了,感激他的安排,只能在連聲祝福中草草道別,看他從我伸手無法觸及的公交車人群中緩緩擠下車。「沒事兒」留下的同學說,「咱早安排好了,昨天他帶路,今天算我的。」她說。「什麼?」我大驚。「欸,要客氣你找他客氣去哦!我聽見了,你跟他有約定嘛,但對我不算數!」她說。「妳!……」我説不出話了,本來該讓她吃下同學那份,回去也好給她男友交代,女娃兒卻接著說,「是朋友就別計較,這叫『朋友經費』,你不就來咱地盤了嘛?我們又不是不去臺灣了,嗯?」她說。
我洩氣了。人與人的關係需要細心紮實來,不是金錢所能立,因而我轉念想,就毋須惦記花費了罷!再爭下去就顯得我鬧彆扭了。不過,回頭我在臺灣遇見別省的陸生,問了「朋友經費」這檔事兒,怎知得到的答案卻是「咦?是嗎?我沒聽過呀」。嗐,總之,陸生來來去去,再見一面真是機緣,就不如好好立下友誼,別鑽牛角尖啦!我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