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浴場像是下餃子
■ 賀克
青島石花樓（網路圖片）
我從西北方來，出青島機場，身上就模了一層黏膩的水氣，很不舒服。長年東南風帶來水氣，八月竟有梅雨季的感覺，這才理解大陸朋友說，臺灣的悶熱咱也有。但習慣，以及習慣接受不習慣，讓所有的都成為新奇。 記得多年前來青島的感覺不好，火車誤點十多鐘頭，好不容易住進飯店，怎知裝置了噴水按摩設備的豪華浴室卻積水不退。加上其他生活不便的因素，不會坐車什麼的，就逃難似的連忙趕往別的城市。估計當時只因事情不如自己所想，就陷入了生活失能症。
但怎能不受誘惑？植滿參天銀杏的小徑、北歐式的斜屋頂，殖民的印記與歷史的海灣？所以又來了。這回與朋友來，住在海洋大學的會館。中國海洋大學於1924年由仕紳國人籌款自辦，選址德軍兵營，歷經多次改組，校史本身就是中國近代化的縮影。
歷史在生活的細節裡
安頓好，首先去的是一旁的「信號山」，山頂視野開闊，舊城區和連綿海灣的地勢瀏覽在眼前。信號山下便是「總督官邸舊址」。官邸的外觀與屋內都很古典，室內挑高，牆上設置的閣樓則利用空間落差，明明在室內卻宛若站在陽台上俯瞰廣場，還有風格各異的房間裝潢，每間房的暖爐樣式，甚至窗框與樓梯木質把手的收尾細節，都豪華的展示了奢侈的權力。
總督官邸為軸心的區域就值得玩上一天半，純走路。然而青島舊城依著緩緩入海的小山坡的走勢而建，所以蜿蜒易迷路。官邸東側「青島市人大（總督府舊址）」是一小群官府建築、基督教堂。法西斯的肩章象徵性的釘在總督府建築兩頭，就如臺灣凱達格蘭大道上的總督府。再往東就是中山路，臨青島火車站，所以雖然不長，卻是最核心的旅館、商業、觀光區。很多現代高樓，但細看，天主堂就在中山路，許多建築立面也保有前人提字，像一九一一年吳佩孚提字的「盛錫福」，或一八九一年康有為提字的魯菜館「春和樓（要去！）」。想找黑呼呼的山東傳統小吃，也可以去中山路北邊天橋下的「劈柴院」，別有洞天。直直穿過劈柴院的老街里，還會遇到與中山路平行的整整一條海鮮大牌檔。
感受殖民城市的氣氛，還是總督府與官邸附近的舊民居好些。只是手機雖然開著「百度地圖導航」，往西南去找「老舍故居」的時候，還是迷失在巷子裡了。一方面也因為，青島普通民居仍以舊工法、老建材做修繕，太有吸引力，總讓人錯過拐彎。路上的大嬸指點小巷怎麼走，遠遠望見一幢平房，大大的院子大大的樹，鐵門向外迎賓，以為到了，轉過去才發現又錯了。是咖啡廳呀！周圍還有三、四間民居改成了咖啡廳。是的，「海大」對面的大庭院舊房子，許多也改了咖啡廳。朋友說他想開這樣的，現代感的架上盡是文學、旅遊書，有無線網路有插座，就像臺灣文青愛去的咖啡館。歇了好一會兒，告別店貓，而老舍故居竟在隔壁蔭鬱的老衫樹下，有些兒低調的像他本人。
老舍故居同時是駱駝詳子博物館，舒慶春有名的「駱駝祥子」化身銅像，就在入口處，牆上布置了「祥子」在京城的生活地圖，這才知道老舍正式成為職業作家前的一九三○年代中期，曾在青島任教。這是大陸地區的特點，雖說「（China）拆哪！」，現代化的名義確實不明不白改變很多東西，但地方大，保存的仍多，藉由具體空間感知歷史與社會的機會很不少。老舍在青島的館，廣集一九六六年投湖自殺前的一切材料，且讓我們知道死者遺產是如何在人們的善良中保存了下來。歷史在生活的細節裡，生活就是記憶歷史。
找個小店，來袋啤酒
再往西的「八大關」就有些遠了。八大關本以古「關隘」為名，但現在擴張到十條路了。這兒本是殖民時代的別墅區，住高官、名人，名號全釘在門牆口，後來又蓋了仿古的新別墅。朋友說這兒都是有錢人，且「看吧！沒幾步就停一台『WJ（武警之縮寫）』開頭的車號」，院裡還站著人警戒。「環境很好，但不曉得百姓幹嘛都來看有錢人住別墅，羨慕嗎？」年輕朋友說。真的，丘上往下望就是海，第二海水浴場裡滿滿是人。蔣介石曾住過的城堡似的石造建築「花石樓」也在這兒，海景無遺。
八關山、海洋大學這一邊，往海去，是海軍博物館、海產博物館、第一海水浴場。炎熱旅途的某天，「去嗎？」朋友問，「但週末，多的是旅遊的人，去的了還回不來呢！」另個朋友說。我於是指著苦思許久的地圖一角，「臺灣花園，去這兒吧！往西邊再沿路回來，去『奧林匹克帆船中心』！」我説，「對啊，五四廣場也必須去，要看看那個雕塑『五月的風』！」朋友說。
我們就招了車。不，其實是眼見好幾輛空車拒載，又搶輸了好幾台，才急在對向車道攔上車。的士沿著海岸走，幾個海水浴場滿滿的人，我忍不住問了師傅「怎麼很多車都不願載人？」師傅從照後鏡看著我眼，說，「跑車，就是要跑才賺錢！觀光客去的地方都塞車，跑不動，」車速很慢，師傅指著前方跨越車道的群人，「所以看著觀光客就不載。你們去這地方是新城區我才去，不過去台灣花園做什麼呢？就是個小區嘛！『臺灣路』上的小區。咱青島，街道是照全國地方的名字定的你知道吧？」「呃，因為他是臺灣來的，就想去看看，」朋友説。
「要不師傅帶我們去逛一圈，我就在車上拍個照，回頭放我們在奧帆中心下行嘛？」我問。
「行！」師傅說。「嗐，其實啊，」師傅說開了，「青島雖是度假的地方，找個安靜的地方乘涼、喝個酒挺好，但，你看剛才，那海底世界，進去就人擠人夾著走，你都不用自己走。再瞧那海水浴場，活像下餃子，烏鴉鴉的。」我與朋友相視大笑。
師傅繼續說，「你說坐不到車、塞車吧！上週末青島進了近萬輛大巴，一台車多少人？還不算個別旅遊的，家裡自己坐車來的。現在市區有一萬兩千輛出租車，就算五萬輛你也搭不上！且這季節，又是啤酒節嘛，還有那台東路夜市，都是人！我是真不懂，這人為什麼要去逛那破地攤？要嘛就來這新城區，很多購物商場，一間就夠你逛一整天，但說到底還不如就在小區裡找個清靜的小店，來袋啤酒。」
「懂了！」我説。朋友忍住笑，因為我指明要逛地攤，但我就喜歡破爛啊，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