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蔚南
1999-2001年間,我在一家美商公司設立於廣州的工廠上班,主要任務是與美國總公司溝通生產它們希望的產品(鞋子),一個400人的工廠,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生產的是自家品牌。不可思議的是這400人中有85%是來自湖南婁底。負責樣品開發的是個福建同安人,在語言上是毫無障礙的。但是每每在大量生產上就發生問題、讓我每年四次回西雅圖總公司開會時,如坐針氈。於是我開始想對工廠廠長進行了解,但在語言上存在著蠻大的隔閡,他說的普通話並不是那麼容易懂的,後來有人告訴我婁底話在湖南一百多種方言中是最難懂的。
話說回頭,當領隊藍博洲告訴我這個團的主題是「近代中國為何走向湖南」,引起我莫大的興趣。在討論行程中幾次磋商終於訂下了嶽麓書院,韶山毛澤東故居,婁底雙峰的曾國藩故居,丁玲紀念舘,武陵桃花源,岳陽樓,楊開慧故居。這個行程中對嶽麓書院及曾國藩故居特別感到興趣。
抱著滿腔的期待終於看到故居,給我很大的震撼,因爲他保存的相當完善,經導覽的解說才能了解在文革期間,這宅院是政府機關的辦公室,包括醫院,牆面上還遺留下當時的標語口號。另一個原因是,曾國藩在清朝是受封太子太保,封一等毅勇侯,結果他的宅院只是蓋了兩進,不禁使我想起台灣霧峰林家的林文察,同屬湘軍一脈,是受當時閩浙總督左宗棠之命率領六千子弟兵赴浙江,福建平定太平天國,最後戰死於漳州萬松關。同治封太子少保。可是林家的宮保第可是蓋了五進的大宅院,真所謂天高皇帝遠。打敗太平天國之後,曾國藩所做之事就是裁撤湘軍,看到故居也能理解其原因之所在。依清朝律例規定,太子少保與太子太保的宅第稱宮保第,可蓋四進的宅院,但絶大部分的宮保第皆蓋三進。
曾在書中讀到湘軍最高明之處,在於曾國藩的軍隊,從最低階到最高階,都建立在對個人的效忠上。高階軍官自擇下屬,士官挑自己的兵。難怪當時在婁底蓋故居的工人會邊幹活邊唱「兩江總督太細哩,要到南京做皇帝。」使他在打敗太平天國之後,馬上解散湘軍,自家的宅院蓋的如此的樸實,真的是低調的可以。
出發前做了點功課,讀了Stephen R Platt(裴士鋒)寫的「Provincial Patriots」-the Hunanese and moldering China ,黃中憲譯,中文書名《湖南人與現代中國》。裴是耶魯大學中國史博士。目前任教於美國阿姆赫斯特麻塞諸大學歴史系。他大學主修英文,畢業後以雅禮協會老師的身分在湖南待了兩年。使他能相當深入的去探索了解湖南,他的脈絡是從王船山(王夫之)這位明末清初的理學家著手,來敘述這一脈曲折的傳承到曾國藩、左宗棠、胡林翼等後來的湘軍將領,後到譚嗣同、黃興、蔡鍔、楊昌濟……等等,楊是毛澤東,蔡和森在湖南第一師範的老師。也是毛澤東妻子楊開慧的父親。楊昌濟在第一師範期間獨具慧眼認為蔡和森與毛澤東將來一定會有大成就。
毛澤東曾説過:「愚於近人,獨服曾文正。」1915年楊昌濟告訴22歲的毛澤東應以曾國藩為師。楊昌濟的弟子滿三湘說過:學生以蔡和森、毛澤東二人為優,二子海內人才,前途遠大,救國必先重二子。1918年在蔡和森家中成立了「新民學會」這是在五四運動前第一個革命團體。在參觀了韶山毛澤東故居後更體會為何楊昌濟要毛澤東以曾國藩為師,曾國藩正是「農家多出異才」,由毛澤東的故居,可以理解在那時代在韶山可以有那樣的宅院,即使在今天都還顯現其氣派,難怪在新中國成立後,在填寫成分資料時,毛笑答我應該算是富農出身。
丁玲紀念館是舊地重遊,因為兩年前曾陪愛人參加了丁玲研討會,造訪過常德的丁玲紀念舘,當時對於常德的大手筆蓋了紀念舘還附帶一個丁玲公園,覺得不可思議,比北京的魯迅博物館,上海的魯迅紀念館都要來的氣魄。但是參觀之後覺得舘方還是很用心的在更新資料,陳列擺設,尤其對於李向東、王增如夫婦所新撰寫的《丁玲傳》的介紹,真的讓人耳目一新,由衷的敬佩。
岳陽,讓我見識了曾經是全國最大的湖泊「洞庭湖」,在春秋雲夢大澤的時代曾經擁有的面積是四萬餘平方公里,比台灣還大。到了岳陽聽了導遊的解說才了解岳陽樓本是三國時期,孫權大將魯肅檢閲水師的閱兵樓。在中學時讀到范仲淹的〈岳陽樓記〉的感覺,在此時此刻才能體會。當遊覽車駛往君山島的路上,看到汪洋一片,讓我有錯覺那真的是湖泊嗎?想起大陸觀光客來台必到的日月潭,不禁莞爾。
長沙是行程的第一天(嶽麓書院,新民學會舊址,黃興、蔡鍔墓園),也是最後一天(楊開慧故居)。有始有終的走完這湖湘文史參訪團的行程。楊開慧故居的參訪,楊昌濟一家為革命的付出,實在令人敬佩,80年代在故居整修過程找到藏匿於壁縫間的楊開慧寫給毛澤東的書信。才能體會這一代奇女子,被敵人逮捕之後,仍然堅信自己的丈夫,對革命大業的堅持,堅強的面對敵人,從容就義。
回頭談第一天之旅,除了對於嶽蔍書院的先期了解外,其實講解員的費心與內容處處震憾著我,當他帶我們到了長沙會戰薛岳將軍的指揮所,那在小山窪中的山洞,頓然使我感到那戰況的激烈,其實今天的嶽麓書院是屬於湖南大學的校園,整個的嶽麓山就是活生生的一部中國近代史。黃興、蔡鍔等的墓園皆在此山中。雖然講解員(湖南大學馬克思主義的教授)一直強調三次長沙會戰是國民黨必須守住的一條防線,否則陪都重慶便危險了。但更重要的是,日本人無法打下長沙,它無法南下與廣東,越南以至於中南半島的聯結,注定了其必定戰敗的原因,這條中軸線由東北南下一路勢如破竹,但就被擋在湖南。
在爬上峯頂,祭拜了黃興的墓園,在上氣接不了下氣的情況下,覺得此行非常值得,因為在清末民初,孫黃革命,康梁革新的兩條革命路線深深地影響著日本殖民下的台灣,特別是先父葉榮鐘,今天得以瞻仰這一代偉人的墓園,深感榮幸,回顧這一週的行程,確實印証了,中國走向湖南的原由。不虛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