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中國十大傳世名畫之一,北京故宮館藏至寶《千里江山圖》正在公開展出,這也是故宮繼前年展出《清明上河圖》之後的又一盛事。
北宋繪畫史上,有過兩卷鴻幅巨製,一幅是家喻戶曉的《清明上河圖》,另一幅《千里江山圖》。相較而言,《千里江山圖》的知名度比《清明上河圖》低很多,一個主要原因是其深藏宮中。據北京故宮博物院介紹,在上世紀50年代和80年代,《千里江山圖》曾公開展出過兩次。2009年,曾有過一次短暫露面,但僅展示了局部。一直到2013年,北京故宮才再一次全卷展出。《千里江山圖》如此深藏的原因,主要是因為該畫的畫法為「青綠法」,使用了很多礦物質的顏料,顏料容易脫落,而修裱難度很大。
有意思的是,這樣一幅經典巨製,歷史上關於其作者的記載非常少,只是在卷後北宋權臣蔡京的題跋提供了一些資訊,「希孟年十八歲,昔在畫學為生徒」。此後幾百年間,關於「希孟」鮮有史料記載。直到清初梁清標的標簽以及宋犖的《論畫絕句》中才提出希孟姓「王」。關於《千里江山圖》又是如何傳世的,正史及學術資料鮮有提及。今天本文作者以獨特的視角分析這一曠世傑作的傳世之謎,為觀者提供另一種解讀。
希孟姓王嗎?
《千里江山圖》的作者,傳為北宋時青年畫家王希孟。從史料上看,圍繞王希孟生平記載非常少。
首先,人們對他的了解,只能依靠《千里江山圖》上蔡京的題跋:「政和三年閏四月一日賜。希孟年十八歲,昔在畫學為生徒,召入禁中文書庫,數以畫獻,未甚工,上知其性可教,遂誨諭之,親授其法。不逾半載乃以此圖進,上嘉之,因以賜臣。京謂天下士在作之而已。」
此後,《千里江山圖》和畫家有如神龍,一直隱藏在雲霧裡。創作出如此了不起的畫作,但畫家卻沒有任何資料傳世。直到清代,學者、鑒古家宋牧仲才在一首論畫的詩中提到畫家王希孟:「宣和供奉王希孟,天子親傳筆法精。進得一圖身便死,空教腸斷太師京。」
令人疑惑的是,在蔡京的題跋上,並未指出「希孟」姓王,史料也沒有此人的任何記載,宋牧仲從哪考證出此「希孟」姓王的,他自己並未明言,我們也無從猜測。
也許宋牧仲知道人們會對他的詩產生若干疑問,因此自注說:「希孟天資高妙,得徽宗秘傳,經年設色山水一卷進御。未幾死,年二十餘。顯而易見,這條「注」,也大體基於蔡京的題跋,並沒有表明他的推斷出處何在。
《千里江山圖》的傳承譜係十分脆弱,卷後只有宋代蔡京、元代溥光和尚二跋。還有南宋內府的一方「緝熙殿寶」印,然後就一直杳無蹤跡。
直到被宋牧仲鑒識才進入皇家收藏序列,善於在各種古畫上題字蓋印的乾隆,在此畫上蓋「乾隆御覽之寶」,後被《石渠寶笈初編》著錄,才完成了此畫的整個流傳過程。
從宋到明,沒有任何關於畫家王希孟的評論以及描述,更沒有畫譜以及名畫收藏鑒識的書提到此畫。就像畫家和他的作品從不存在一樣。這個流傳譜系,是否經得起嚴格推敲呢?
蔡京何以將其視若珍寶?
大約自魏晉起,中國畫便色彩斑斕起來。南北朝時,產生了明確的繪畫色彩理論。當時的色彩,並不像今天這樣千變萬化,主要是與五行理論相匹配的五種色彩。隋唐時,佛教繪畫漸漸流行。佛教繪畫以青綠為主的色彩樣式,影響了當時的畫家,中國繪畫色彩從漢初的黑、紅,變為青、綠。青綠色彩的流行,也大體展現了唐中期人們的審美趣味。青綠山水是典型工筆重彩,畫面青綠相映、富麗堂皇。其主要畫法是「勾線填色」。但蹊蹺的是,在唐宋畫史上,均沒有「青綠山水」這樣的稱呼。
晚唐繪畫理論家張彥遠在其著名《歷代名畫錄》裡,對唐朝畫家作了逐一品評,談到李思訓時,説他「一家五人,並善丹青」。傳為李思訓所作的《江帆樓閣圖》現藏於台北故宮,用精細勻稱的鐵線勾畫出山石樹木之形態,線條硬朗且疏密有別。畫面設色濃厚,以石青、石綠為主,再用金粉提色。在技法上,把山石罩染數次,呈現出繁茂厚重、金碧輝煌的景象,極具裝飾效果。「青綠為質,金碧為紋」,是對李思訓父子畫作的理論描述。但到了唐末五代和宋初,「青綠趣味」已被士大夫畫家鄙夷,稱之為「匠俗之作」。
正如《千里江山圖》大展介紹中所言,其出現在強調水墨情調的北宋畫壇是一個特例。既然是特例,那麼《千里江山圖》為什麼會逆時代潮流而出現?在崇尚水墨的藝術世界裡,突然出現復古的青綠,這樣的存在有其合理性嗎?
宋代審美趣味,已經從外在「賦彩」,回到大自然的原有旨趣上來。宋代畫評家和收藏家重新定義了畫作標準,「筆跡」「氣韻」成了衡量畫作優劣的尺子,而顏色花哨、金碧輝煌的青綠山水,成了劣等畫作。宋代的畫評家和藝術家普遍認為,畫作如果僅僅以形似為標準,工於謹細而失於自然、神妙,那實在不能算是優秀的畫作。
與歐陽修等倡導的古文運動相呼應,宋初的畫壇也掀起了「畫以載道」的浪潮:繪畫已經不只是寄託情致的小事,而要與家庭倫理、社會道德、自我操守聯繫在一起。古文運動反對雕琢華美的駢文,畫壇新風反對追求奇巧炫目的藝術觀。因此,強調「用筆」,強調用筆墨來表現物象,「山水既以探求天地之道為旨歸,將其形式力求超乎賦彩的巧飾與干擾」,把青綠山水視為不入流的「術畫」,是到了宋代的藝術主流。
在這樣一種整體的藝術潮流之中,宋徽宗指導一個「畫學生」畫青綠山水,完成後又贈送給他最倚重的權臣,而後者奉之若珍寶,以溢美之言題跋其上,這樣的傳承之事,似乎也缺乏嚴格的邏輯支援。(摘錄自光明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