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居非洲南部內陸的辛巴威,迄今未被大規模現代化開發所破壞,被喻為非洲大陸上一塊天然翡翠。那裡是野生動物的樂園,亦是盜獵份子覬覦的目標。一群中國大陸志願者丟下高薪工作,自掏腰包,不遠萬里奔赴辛巴威開展反盜獵行動,到底圖什麼?
2017年5月15日,六名大陸志願者從北京出發,前往辛巴威馬納普斯國家公園,展開為期一個半月反盜獵行動。那裡生活著大象、獅子、羚羊、河馬、鱷魚、鬣狗等350多種動物,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確定的世界自然遺產。與著名的萬基國家公園相比,那裡更原始、偏僻,更易被盜獵份子垂涎。
這是中津野生動植物基金會第三次派志願者前去從事反盜獵行動。北京集結,經衣索比亞轉機,輾轉26小時到達辛巴威首都哈拉雷,補給物資後,再驅車七小時前往馬納普斯國家公園。從公園大門到他們位於尚比西河旁的營地,還要開車二小時。
他們是經辛巴威官方許可,唯一可在馬納普斯國家公園建設固定營地的組織。兩年前,王珂向園方表達中國志願者開展反盜獵行動意願時,對方曾疑慮重重。那時,在辛巴威從事野生動物保護志願者多來自西方非政府組織,他們的刻板印象中,中國人熱衷購買象牙、犀牛角等野生動物製品,他們不相信會有中國人不遠萬里前來保護野生動物。
「這條路,從頭到尾都艱難重重。」王珂表示,團隊剛到馬納普斯時就遭到舉報,「其他野保組織注意到我們的中國面孔,認為我們是打著反盜獵旗號的盜獵者。」
王珂長期從事民間救援,去辛巴威反盜獵是「機緣巧合」。他認為目前中國大陸在野生動物保護方面做得還不夠好,便想在這一領域改變成見。他曾向多國表達合作意願,但並不順利。辛巴威與大陸友好,他的提議得到當地華人華僑和使館支持。
2015年9月,王珂參與發起中津野生動植物基金會。10月,第一批志願者前往馬納普斯國家公園從事志願活動。人員物資陸續抵達,工作也熱火朝天地展開,園方這才相信,「中國人真的是來做事的。」
帶三角翼、衝鋒舟巡邏
馬納普斯國家公園占地面積2196平方公里,相當於兩個香港。徒步或開車巡邏不僅效率低,也難發現暗藏的盜獵份子。中國大陸志願者帶去了三角翼、沖鋒舟等設備,希望幫助園方建立水陸空三棲的立體巡邏網,並為辛巴威森林警察提供技術支援和培訓。
王珂說,此次的六名志願者各有分工,他擔任領隊,國際防衛手槍協會射擊運動員王伊琳是形象大使及宣傳推廣人,資深救援隊員張廣瑞擔任安全顧問,動力三角翼飛行師於揚負責保障,記者袁洵傑負責報導,中國大陸首個動力三角翼女飛行員梁佳俊擔任全程翻譯。
每天早上6時到9時是飛動力三角翼最佳時間,三小時基本可繞公園一圈,三角翼和直升機低空飛行交叉巡邏,俯瞰整個尚比西河谷,視角開闊,一旦發現異常便能及時通知地面園方護林員。
下午4時到6時半,志願者們利用衝鋒舟水上巡邏,防止盜獵者滲透。「這次增加了兩條艇的捐助,並對公園警察進行培訓。這可能是最驚險的訓練了,在河馬和鱷魚中間迂回穿梭,投放的浮標都被鱷魚咬碎了。」王珂說。
馬納普斯國家公園的園長尼亞孔巴說,「感謝中國人在這裡和我們並肩戰鬥,一起守護這片野生動物的樂園。」
做公益剎不住車
作為活動發起人,44歲的王珂個人出資約10萬人民幣(約50萬台幣),承擔了大部分經費。動力三角翼、直升機等裝備都是王珂的朋友和企業捐助的。他是大陸民間救援機構藍天救援隊隊員,亦是壹基金救援聯盟顧問,曾參與汶川地震、緬甸地震、菲律賓風災等救援工作。他每年花一半時間於救援、反盜獵等公益活動,讓人快要忘記他的本職是一家通訊公司負責人,公司業務大受影響,他笑言,「快做黃了。」
王珂說,他原本計畫只花20%精力做公益,卻剎不住車,「不是說我的境界有多高,是這件事一旦做了就放不下,被套牢了。」王珂說,他可選擇將更多精力放在公司,賺更多前錢拿來做公益,但這樣公益理念難以普及,他希望能找另一種方式,與社會力量合作,讓更多人參與,讓這件事更可持續。
33歲的天津青年張廣瑞是反盜獵志願行動三期元老。畢業於中國地質大學寶石材料及結晶專業的他,本是一名珠寶鑒定師,在天津開有自己的工作室,每去一次辛巴威,工作室就得關門數月。他把去辛巴威參加反盜獵行動稱為「宿命」。他也是藍天救援隊資深隊員,曾參與汶川、雅安、魯甸等地震救援,與王珂結識後,二人志同道合。「不是說我有多高尚,而是我就是喜歡做這件事。我最大的愛好就是研究救援,把掙的錢都花在這上我樂意。」
31歲王伊琳是第一次參加反盜獵行動,也是首批女性志願者。項目尚在籌備期時,她偶然從朋友那裡得知此事,便向王珂自薦。「我平時一直健身,體能沒問題,又對槍支很熟悉。」盡管家人朋友都表示擔心,但她義無反顧。
想助當地人脫貧
王珂說,盜獵的大多是當地生活貧困的民眾,為養家糊口鋌而走險,其背後是非法動物貿易的利益鏈。因此反盜獵行動遠不僅僅是升級巡邏方式和設備就能解決的,想要根除盜獵,應包括一系列針對當地居民的減貧和教育工作。
王珂認為,馬納普斯的原生態風貌很適宜在保護環境的前提下發展旅遊業。「如果能吸引更多遊客來這裡旅遊,就能給當地居民帶來更多就業機會,也會促進他們收入的提高,這樣會有助於盜獵行為的減少。」
王珂計畫,將未來工作重點放在幫助當地人擺脫貧困上。「我知道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但我有耐心。」
盜獵者搞破壞
盜獵份子神出鬼沒,他們更熟悉野外環境,更掌握動物習性,並不容易對付。張廣瑞表示,前兩期行動中,就曾遭遇盜獵份子挑釁。「我們的營地對面就是尚比西河,結果早上發現車裡的對講機沒了,周圍沒有任何人,那只能是對岸的人,半夜划船或者游泳過來搞破壞。」
王珂曾目睹一頭大象被盜獵份子獵殺後慘狀。「為從根部挖掉象牙,大象的頭部被砍去大部分,殘留部還能看到幾處彈孔,附近也找到了盜獵者留下的彈殼。我們的隊員很快起飛,與公園警察配合,經過幾天空中和地面搜尋,還是沒能抓到盜獵者。」這讓他無比痛心和遺憾。
儘管從事反盜獵行動,但中國大陸志願者並不與盜獵份子正面交火。一方面,盜獵份子躲在暗處,不會輕易露面,另一方面,志願者在國外貿然使用武器也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但大陸志願者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震懾,「我們的三角翼在空中飛,衝鋒艇在河裡游,這種情況下盜獵者不敢輕舉妄動,他們的違法成本會大大提高。」王珂說。
當時「差點嚇尿了」
此次行動,志願者們還遇到疑似盜獵份子接頭的情況。一天晚上,志願者在夜間巡邏,忽然發現河對岸有人用手電打閃,「我們車的左後方也有人用手電回應,也許誤以為我們是同夥,就逐漸靠近。」王伊琳第一次經歷這種情況,她說,當時「差點嚇尿了」。「我們只是常規巡邏,並沒帶槍。對方可能持槍,一旦驚慌可能會亂放槍。我嚇得抱緊隊長大腿,以為完蛋了,隊長拿出匕首,我們都屏住呼吸。後來手電信號消失,對方躲了起來。等我們回到營地拿好武器再去尋找時,夜視儀裡有個人影一晃而過,再也找不到了」。
除盜獵份子,志願者還面臨諸多潛在威脅。未知而多變的叢林自然環境、多種多樣的野生動物和蚊叮蟲咬,以及簡陋的生活和工作環境等。
營地不設保護措施,志願者和野生動物混居在同一片蒼穹之下。張廣瑞解釋,一方面保護措施對大象完全不起任何作用,另一方面,保護措施會使志願者喪失警惕,更容易陷入危險。志願者們唯一的防護,就是每晚臨睡前將帳篷打結,並用鐵絲網鎖好廚房,「不然早上起來就會發現被猴子等動物搬空了。」
也因此,大象和其他野生動物每天都會從營地中穿過。王珂說,「有時走出帳篷一扭頭,20公尺外一頭獅子趴著,趕緊裝著沒看見,若無其事地退回去,千萬不能跑,一般它們不會把人當獵物,但一跑起來,獅子本能地會當成獵物來捕食。」
營地從無到有
三期元老張廣瑞見證了營地從無到有。最初,他和隊友洗澡都是直接在尚比西河裡,一人洗澡,兩人守衛。如今,營地已經有了淋浴間和淨水裝置,經過過濾,河水可以直接飲用。
王珂也表示,現在營地廚房使用罐裝天然氣,米、油、蔬菜和肉類等都從首都哈拉雷運來。王伊琳說,隊友們個個是「大廚」,天天烙餅、炸醬麵、餃子輪著吃,她一個半月內竟胖了四斤。
沒有電視,網絡不暢,志願者除了看書、聽音樂、聊天外幾乎沒有別的消遣。張廣瑞用木頭自製了一些設備,用於鍛鍊身體、練柔道;袁洵傑帶了一枚橄欖球,用它做俯臥撐。而王伊琳最喜歡在夜晚乘越野車出去看獅子,再默默地看著它離開,品味恐懼伴著興奮的快感。
2007年6月30日,這一期反盜獵行動告一段落,志願者們告別辛巴威,回歸原本的生活。2017年11月,新一批隊員將再次啟程,前去執行整個雨季、五個月的水陸空反盜獵、動植物保護等任務。(摘錄自南方都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