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期】經略評論:《戰狼2》可以更火一些!

《戰狼2》劇情住要講述主角在非洲協助中國撤僑。〈電影劇照〉

《戰狼2》劇情住要講述主角在非洲協助中國撤僑。〈電影劇照〉

文/方瑞

《戰狼2》給人驚喜,也有顯著的缺陷,但是,瑕不掩瑜。我們期待吳京在以後的創作中,突破自我,真正地將中國道路對世界的貢獻展現出來,而不是滿足於在好萊塢的審美體系中植入一個中國的英雄符號,不管這種植入是多麽成功,它始終還是一種模仿。

2017年7月份有兩件事情值得慶祝,一是那名詛咒中國應被殖民三百年的「炸藥獎」得主,在中旬黯然離世;二是由吳京執導並主演的《戰狼2》在下旬毫無意外地「火」了。

火到什麽地步呢?85小時票房破10億(人民幣,下同)大關,創造華語影史「破十億」速度紀錄;7月30日一天就拿下了3.57億票房,創造華語影史單日票房最高紀錄。

《戰狼2》的故事並不復雜,非洲某國發生內戰,我海軍艦隊迅速前往撤僑,吳京扮演的孤膽英雄冷鋒深入交戰區域,與叛軍及其西方雇傭軍勢力激烈交鋒,找到了加害其女友的大反派並成功復仇,最後高擎五星紅旗帶領著中國與非洲工人穿過交戰地帶,成功到達我使館保護區。整片以無數細節展示了中國在非洲的巨大影響力與威望,而男主角在保護中國僑民的同時,也處處保護著他所遇到的非洲平民,不斷為五星紅旗增光添彩。

炸藥獎得主離世時,筆者的微信朋友圈裡一片蠟燭,個個好像都是標榜精神獨立、思想自由的知識分子,幽怨神傷、含沙射影,這讓筆者很詫異,究竟是各位對炸藥獎得主「殖民三百年」的言論毫無了解,還是了解之後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現在,《戰狼2》票房大火,終於讓我們看到,熱衷於「雲上墳」或「雲戴孝」的朋友圈、哀嘆文藝病,在中國畢竟只是極少數,與這極少數病態「精英」相反,絕大數普通民眾,期待並感受到的是一種充滿安全感和自豪感的生活。

活著有時並不難,但自豪地活著卻很不容易。自豪的基礎是對自己生活方式的認同,且這種認同獲得了他人的極大承認。但他人為什麽非要承認你的生活方式是對的呢?承認有不同的動機,要麽你做到了一些他人做不到的正確事情,要麽你擁有他人所不具備的某些力量。

一個弱小的國家,也可能會在某方面做出很厲害的正確的事情,比如古巴的醫療系統,花小錢辦大事,不僅很好地提升了本國公民的健康水平,還向外輸出醫生,比美國以及某些非要學習美國的國家不知道高到哪裡去了,非常值得敬佩。但由於這個國家國力太弱,就沒有多少人知道這回事。所以,要在全世界獲得承認,還需要有能夠引起別人重視的力量。以力量為基礎,做出了非常令人敬佩的事情,那就更能獲得承認。

《戰狼2》的許多細節讓我們同時看到了這兩個維度。中國是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國家足夠強大,所以非洲某國一發生內亂,我們就把軍艦開過來了,即便是這一國家的叛軍,也希望獲得中國的承認,因此不敢對中國人開槍。但更重要的是,中國在非洲修橋、鋪路,建設工廠,派遣醫療隊對抗瘟疫,在這片土地上留下了許多烈士的墓碑,類似的許多事情,是那些殖民非洲的西方列強不屑做、也做不到的。當吳京在片中展現這些細節時,他給中國觀眾帶來的,就是一種獲得被尊敬和被承認的強烈感覺。

「中國人早已經擺脫了劣等民族的地位。」這個回答很解氣,但仍然隱含地承認,這個世界是分高等民族和劣等民族的。〈電影海報〉

「中國人早已經擺脫了劣等民族的地位。」這個回答很解氣,但仍然隱含地承認,這個世界是分高等民族和劣等民族的。〈電影海報〉

這種受到尊重和承認的強烈感覺,是「炸藥獎」得主與整日幽怨神傷的公知們無法提供的,他們多年來不厭其煩地論證:中國走的是錯誤的道路、偏離了人類文明的主流,不僅中國政府有問題,中國民眾也有問題,甚至中國人種都有問題,所以中國一定要洗心革面,按照西方的標準自我改造,才能夠被重新接納到主流中來。有人稱這樣的論調為「逆向種族主義」。對此,《戰狼2》以一簡短鏡頭給予了痛快回應:大反派在倒下之前,以為自己勢在必得,冷笑著說中國人永遠是劣等民族,冷鋒將其打倒後,幹凈利落地撂下一句:「那他媽的是以前!」無數網絡影評都提到了這個鏡頭,可見其對觀眾的影響之大,正在於回擊了某些謬種流傳的自卑論調。

冷鋒的回答釋放出一個明確無疑的信號:中國人早已經擺脫了劣等民族的地位。這個回答很解氣,不過卻是有缺陷的,因為它仍然隱含地承認,這個世界是分高等民族和劣等民族的,只是中國人通過自己的努力,擺脫了劣等民族的地位,已經與西方列強平起平坐了,甚至在許多方面體現出更高的文明程度——比如說,美國一碰到該國內戰就關閉了大使館、扔下僑民不管,而中國仍堅持不懈地撤僑。

中國與西方都有自己源生的劃分文明等級的標準。在中國是古老的「夷夏之辨」,在西方則有所謂「文明的標準」(standard of civilization),二者都能劃分出文明國家、半開化國家和野蠻族群。但是,中國在劃分「夷夏」之後,又有「王者不治化外之民」的說法,推崇的是「但聞來學,未聞往教」。而近代的西方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卻將自己的對外侵略包裝成為「傳播文明」,那些抗拒被強加「文明」的人,被帝國主義者們宣布為人類的敵人,加以殘酷鎮壓。

在中國的「夷夏之辨」裡,西方原來是「蠻夷」。但是,清朝屢敗於西方,在甲午戰爭中更是敗於「脫亞入歐」的日本,傳統的「夷夏之辨」從此難以為繼。「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社會達爾文主義隨之湧入,西方「文明的標準」在中國日益流行。多少國人將過去的「夷夏觀」顛倒過來,視西方為「夏」,而自為視「蠻夷」。這種顛倒的「夷夏觀」,激勵一些人奮力向上,改變中國的命運,但同時也讓另外一些人心安理得地接受帝國主義與殖民主義。所以「炸藥獎」得主的「殖民三百年」言論一點都不新鮮,它反映出的正是19世紀以來,某些中國知識分子對帝國主義與殖民主義意識形態的持續內化。

俄國的十月革命,產生了布爾什維克領導的新國家,並由此帶動了中國與其他一系列國家的革命。二戰以後,亞非拉地區一系列殖民地和半殖民地相繼獨立。新中國建立之後,更在國際主義精神指引下,以「獨立自主,自力更生」的意志鼓舞自己,也鼓舞別人,意圖與全世界受壓迫者們一起,真正建立起一個聯合國憲章中描繪的平等的新世界,並不惜以戰爭來保衛這一通往新世界的和平。正是在這種平等的理想下,新中國才成為了所有相信未來人們心中新世界的方向。1971年,正是這些來自曾經被侮辱與損害國家的人民們「將新中國抬進了聯合國」。也正是在這一刻,被霸權主義不斷侵占的聯合國才真正為反霸權者們帶來了希望。

這樣的民族政策和國際主義路線,其前提就是否定優等民族和劣等民族的劃分,承認每個民族都有自我發展的潛力。這是當時中國處理與亞非拉國家關系時所遵循的國際主義大邏輯。

但70年代末,中國經歷了一個大轉變,以求利用西方主導的資本主義世界體系來發展自己,且所謂「開放」首先是要對西方國家的開放。所以,中國變得特別在乎是否得到西方國家的承認。而要尋求這樣的承認,就迫切要了解西方的標準,並按照這個標準來改造自己。但西方冷戰心態與政策的延續,卻讓我們總是感受到揮之不去的敵意,也產生了很深的沮喪感。

這種沮喪感,如前所述,一直都產生著兩方面的效果、兩種路線:一方面是讓實幹的愛國者們憋了一口氣,努力以更大的建設成就來證明中國的力量;另一方面,也產生了《河殤》,產生了「炸藥獎」得主「殖民三百年」的高論,19世紀的帝國主義與殖民主義話語直接在新中國復活。此外,冷戰結束之後美國建立起單級霸權,它使得美國的標準成為全球標準,中國知識界也難以自外於這一霸權和標準的射程。在這種的風氣下,你作為一個中國人,不批判中國、擁護美國,就不配被稱為有獨立的思想、自由的精神,你要敢講什麽制度自信、道路自信,那就是五毛,就是小粉紅。

《戰狼2》正是在新世紀中國國力大大增強的背景下,對於這種逆向種族主義風氣的強烈反彈與全面席捲。它表明,我們走獨立自主的道路,不僅達到國力強盛,足以對所有中國公民宣布:「當你在海外遭遇危險,不要放棄!請記住,在你身後,有一個強大的祖國!」而且我們在非洲大陸上做得比歐美列強更好,也贏得了非洲人民的尊敬。航母、導彈,對國民的執著保護、對非洲人民的全方位幫助,影片充沛流離地體現出「我們做得對、做得好」這一強烈認同,適應了今天觀眾們對於安全感與自豪感的日益強烈的感受,一舉橫掃19世紀以來幽怨哀嘆、卑下自嘲的病態呻吟風氣,反映著上升大國國民的勃勃思想生機。所以它在今天當然能毫無意外地火了。儘管,它本來還可以更進一步,將民族優劣論這一西方標準扔進歷史的垃圾堆,而重新舉起國際主義與平等主義這桿大旗。

《戰狼2》學習和消化了好來屋的美國英雄敘事,打造出了中國英雄的形象,但並沒有改變這個體系本身。〈電影宣傳圖片〉

《戰狼2》學習和消化了好來屋的美國英雄敘事,打造出了中國英雄的形象,但並沒有改變這個體系本身。〈電影宣傳圖片〉

對此,就需要提及《戰狼2》的另一個缺陷。影片學習和消化了好萊塢的美國英雄敘事,打造出了一個強大的中國英雄的形象,這是吳京巨大的成功。然而這個成功同時意味著:它只是在好萊塢的審美體系內,植入了一個中國英雄的符號,但並沒有改變這個體系本身。好萊塢的審美體系沒有經過20世紀革命的洗禮,它不斷表現美國的孤膽英雄捍衛正義、拯救世界,而不會強調其他國家與民族的主體性,因此,它不可能理解和表現20世紀革命中的國際主義。中國與非洲的密切交往本因20世紀革命而起,在革命退潮之後,國際主義的主題仍不絕如縷。不理解20世紀革命中的國際主義,就無法充分地展現中非交往的深層次精神紐帶。

那麽這種國際主義的關鍵是什麽呢?那就是堅持將弱小的國家與民族視為勞動與戰鬥的主體,而非被支配的客體。中國並不是要居高臨下地拯救誰,而是以自我解放的經驗,激發其他弱小民族的主體性,從而走出一條適合自己的獨立自主的道路來。

在《戰狼2》裡,非洲人民要麽像野獸一樣互相殺戮,要麽是在戰火和瘟疫中悲慘地等待拯救,要麽只是提供一些調節氣氛的花絮舞蹈,他們只是被動的被觀察者、被消費者,因為在他們的等待與無助之上,投射著觀眾的優越感與欲望。在《人民的名義》中扮演「達康書記」的吳剛在這個劇中扮演了陸資工廠的保安,他跟冷鋒吐槽非洲時說:非洲很好,吃得好、風景好、妞兒得!非洲人民的苦難,只是我們實現自我優越感而需要消費的背景和質料,所以這苦難與我們相隔膜,向觀眾兜售的是吃得好、玩得好、妞兒好!

片中的中國英雄冷鋒拯救了很多人,但他並沒有像20世紀的中國革命者一樣,告訴當地人如何克服種種精神勝利法,自我組織起來,改變自己的命運。我們這些花錢買了票的觀眾,在電影院以觀眾的視角看非洲經歷的瘟疫戰亂饑荒,這跟一百年前西方所謂的「友好人士」看當時的中國的視角,又有什麽不同呢?我們可以很同情,並從同情中獲得了某種優越感。但是,只要對照一下一百年前中國自身的境遇,我們這種優越感,並無高貴可言。

當然,一個講撤僑的影片,很難承載這麽重的精神內涵。但是,完全可以在片裡很容易地增加一些新的元素,例如讓工廠的非洲保安最後在主人公的帶領之下一起打敗了反派,而非始終只出現在背景中,借以說明一個道理:最大的拯救,是教人如何組織起來,團結起來,自我拯救。同時,要節制對他人苦難的消費。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總之,《戰狼2》給人驚喜,也有顯著的缺陷,但是,瑕不掩瑜。我們期待吳京在以後的創作中,突破自我,真正地將中國道路對世界的貢獻展現出來,而不是滿足於在好萊塢的審美體系中植入一個中國的英雄符號,不管這種植入是多麽成功,它始終還是一種模仿。

(本文經作者同意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