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施善繼
2017‧5‧28 古典的麻煩
拉赫瑪尼諾夫的曲子,若只想聽一首,不妨試試在28歲上1901年底,他為大提琴譜的奏鳴曲。作曲與鋼琴兩手皆粲然,但留下的室內樂卻極稀,沒有編號(含未完成或遺失)的七首,編號的2、6、9、19不過四首,編號9的《第2號鋼琴三重奏》,係1893年悼念柴科夫斯基之死的悲歌,再就是這首g小調,算他的巔峰之作。
怎麼聽?這首曲子四個樂章,從第三樂章Andante,行板;行進的,活動的,開始吧。按重複鍵,讓音樂一再迴放。四分之四拍,三段體宛如夜曲,甜美安詳。鋼琴琵音音形浮出主題,這樣的手法,蕭邦不約前來如影隨形。確定只聽這個樂章的話,到此為止,不用往下。真的想換,換第二樂章Allegro scherzando,詼諧的快板。八分之十二拍,也是三段體,首段曲中充滿拉氏專擅獨特暢旺的抒情,末段拉氏要聽者知道,他懷有李斯特類型的技巧。再換,換第一樂章Lento-Allegro moderato, 慢板—有節制的快板。開頭序奏,如同音樂會的序曲,這個樂章有兩個主題交融出現,鋼琴的華麗重疊大提琴的激烈,曲長近十一分鐘。最後換第四樂章Allegro mosso,活潑的快板。這個樂章也設計兩個主題相互糾纏,大提琴的複弦與撥奏,鋼琴的琶音與持續低音。這首以g小調為基調的奏鳴曲,卻以G大調的精壯結束。
聽古典蠻麻煩,複雜冗長,能不誤入歧途,節勞疲於奔命最好。
2017‧5‧29 膨風
膨風,pòng hōng,操閩南語的人士,人人皆可領會其意,它接下去聯結飽脹bǎ dniù,或者單說脹風dniù hōng,都在形容脹肚子的樣子,屬於正解的範疇。
而在其他的場域,膨風,往往被嘀嘀咕咕成了誇大其辭之嫌。比方島上各地方興未艾的夜市,因為陸客驟減,由原來的觀光盛景換幕關光熄燈;大型遊覽客車,安靜並排在停車場,也晒太陽也受風雨;景點酒店無所事事,櫃台每天擦得晶亮,亮光鑑不到導遊下巴,乾乾淨淨不惹塵埃。這些種種種種,都有部分可能的真實,但某些誇大其辭,膨風了,陸客尚未光臨的日日夜夜,不也歌舞升平,奶茶賣得超好,青蛙蛋粒粒飽滿。今年鳳梨豐收,如果鳳梨酥少產減作,也不見賣價微調向下,害得鳳梨吃多了,鳳梨臉快要上街遊行了。
膨風還好沒有養成全民的集體習性,殊相非不可議。膨風一類陰陽怪氣,比較匯聚在凱道週邊,氤氳盤旋於一府三院空際,自此方圓放射傳導給各處性向雷同的公知、學者以及均質的蛋頭,要膨一齊膨,要風一齊風,膨風只需出一張嘴,坐在既得的位置,準備著百應等待著一呼,萬一掉隊跟不上,榮華富貴逐級滑降。
一般餐間的膨風飽脹,吃一點張國周腸胃藥理順消化,不至妨礙日常的生活規律。
2017‧05‧30 端午
端午節當非應景,餐桌上的兩份肉粽,台中親家娘製作的,樸實不花哨。當今之世,有幾處人家,誰還興念勞作自己動手包粽?大約都隨意打探吧,自從開始買粽以來,可口的絕無僅有,既買之則吃之,民俗這種生活中的調劑,彷彿只剩細嚼慢嚥一途,不能因噎廢食,據說營養師還建議搭配,多種高纖維蔬果幫助消化,禮遇腸胃不讓它們,在密閉的腹腔受盡委曲。萬一他們硬要抗議,自家又解決不了,那就捂著肚子趕緊去尋急診嘍。
舌尖上的記憶,兩款粽子香飄遠,其一婚前年年媽媽端午包的;另是婚後妻祖母年年端午包的。而今她們皆已缺席人世,好吃的粽子真不知道何處得找。
上世紀七零年代初,本省正籠罩在戒嚴肅殺的緊箍,我涉足於彼時廣大政工系統,撒網甜蜜樂淘無垠現代主義的迷霧圈套,頗寫了幾些人云亦云不知所云的現代詩。
某日,在新生南路台大校門口附近的禁書地攤,與一冊淺灰色上膠封皮的《神話與詩》不期而遇,書裡的第二篇《龍鳳》整整四頁,啟發了我,亦即該書的作者聞一多啟發了我。那冊書後來送人,因為近、現代史,已與我初步接攏,讓書往後傳,繼續去與別一個閱讀者接攏。
1989年年初,在香港買到開明書店現代文學叢書之五,四卷本《聞一多全集》方才了然《神話與詩》單行本僅係全集的第一卷。1994年,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聞一多全集》,全十二冊。上述開明版的四卷,濃縮成了精選本。
禁、禁、禁,那有不禁的道理,流亡政權從前流亡一路禁抵後流亡。聞一多何許人,乃五四以降文化重鎮之一,集詩人、學者、民主戰士於一身,成績斐然傑出。1946年7月15日,撲倒在反動派特務的槍下。
《神話與詩》單冊,內收文論21篇質量豐厚,攤商在盜印販賣的過程中衡量輕重,已於事前刪去〈郭序〉、〈朱序〉、〈事略〉、〈年譜〉。
吃了粽子,讀聞一多先生《人民的詩人——屈原》裡的一節:
「儘管陶淵明歌頌過農村,農民不要他,李太白歌頌過酒肆,小市民不要他, 因為他們既不屬於人民,也不是為著人民的。杜甫是真心為著人民的,然而 人民聽不懂他的話。屈原雖沒寫人民的生活,訴人民的痛苦,然而實質的等 於領導了一次人民革命,替人民報了一次仇。屈原是中國歷史上唯一有充分 條件稱為人民詩人的人。」
2017‧5‧31 鬥士
鬥士、鬥士,首先令人聯想到鬥牛士,生產鬥牛士的那個國度,縱橫肆虐掠奪戕害拉丁美洲五百年,把幾乎全部的金礦銀礦各類好礦,驅迫土著開採殆盡,卻也花得差不多光光。五百年,把原來純種的印地安人,都混了血。早期曾經創造高度發達的瑪雅、印加等文化歷盡滄桑,被征服哀鴻而無言。印地安人並曾首先種植玉米、馬鈴薯、西紅柿、奎寧等等。南美的印地安人早已無淚,而北美的呢?北美的印地安人尋無蹤跡。
當盯著虛擬的網絡熒屏目不轉睛,剎那間,一組四字詞跳嘣出來,「鬥士」兩個字太吸眼球,急促往上聯結冠詞兩字「人權」。哎呀,人權鬥士,斜披著彩帶。上個世紀下半葉,許多人權鬥士被當權派無情鎮壓,亂葬崗上猥小的墓石,徒留空名,那些人權鬥士的屍骨,已埋進歷史的荒陬。殘餘活口倖存的人權鬥士,斷斷續續返回故里,重整家園艱辛備嚐,沒有誰獲邀寵幸媒體而風光滿面,不,他們皆硬朗不事巧言令色,無聞默默。
傳聞那個鬥牛士戲耍鬥牛,據之以廣招徠,不免某種程度譁眾取寵的國度,準備廢掉此樁樂事,文明與野蠻兩端各執一詞,無庸互讓。鬥牛仆倒於鬥牛士的尊前,應為意料之中,鬥牛士獲頒兩只牛耳的光榮。但若相反,意料之外,鬥牛士被那一對雙挺的犄角頂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