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期】方遠觀點 2013.07

誰才是「山寨」? 

張方遠 

遼闊如中國大陸,面積廣達960萬平方公里,什麼人都有,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一海之隔的台灣,或許是繼承早年國民黨時代對大陸「吃樹皮啃樹根」的負面印象,就算現在兩岸往來已通行無阻,但大陸任何的小事,都能在台灣被渲染為奇人異事。這也造就了「中國,不意外」這句話在台灣社會的流行──大陸愈古怪的事愈被相信,愈正常的事則愈不被相信。


狹著自以為的「文明高度」,台灣社會的主流老愛踮起腳尖看人。過去,稱原住民為「番」(目前台灣的閩南語仍把不明事理的人罵為「番仔」或「青番」);現在,稱大陸人為「阿陸仔」──無疑都是一種歧視。伴隨這種心態而來的,就是「中國,不意外」的流行,以及怒斥大陸是「黑心」、是「山寨」。

一位讀工學院的朋友說,他們的教授一再強調,千萬不能把技術傳授給大陸,否則台灣的「先進」技術,只能「淪為」一再的被「山寨」。以前我在政治系讀書的時候,許多老師經常對我們「諄諄教誨」:大陸的學術環境既落後又糟糕,學術研究都是馬克思主義的窠臼模式,而且翻譯的品質非常粗糙,不是錯譯、漏譯,就是惡意刪節。

當年系上必修西洋政治哲學,老師每學期指定我們必讀幾本西方政治思想原典,並會在課程大綱上列出推薦的台灣譯本。這幾本原典,恰好我在大陸書店都有購得大陸商務印書館「漢譯世界學術名著」的譯本。幾次我將大陸譯本帶到學校閱讀,卻被同學質疑:「你怎麼在看大陸版?大陸的翻譯不都是亂七八糟嗎?」

後來我把老師指定的台灣版拿來,與我手邊的大陸版對照,發現台灣版的內容完全與大陸版一樣。台灣版的封面並沒有註明譯者,只有在版權頁用很小的字載明譯者,事實也就水落石出──原來被台灣讀者「唾棄」的大陸譯本,才是原始版本,台灣版不過是將大陸版的簡體字轉為繁體字重新排版印刷,有無得到大陸授權更不得而知。

過去國民黨時代奉「反共」為圭臬,任何「附匪作家」的書籍或是大陸出版品均不得在台出版。台灣地下翻印大陸書的行業也就應運而生,只是這些翻印書有的沒標明作者,有的則是自行將原作者改名,以規避查禁。上個世紀80、90年代,也就是解嚴前後,大陸書在台翻、盜印更是大行其道,包括文史哲社科的原版著作與外文中譯本,幾乎都是換個封面,而內容就是全文照印,連繁簡互換的工序都免了。

台灣各色各樣的大陸翻、盜印書,有的很粗糙,有的很精緻,有的有作(譯)者,有的沒有作(譯)者,有的甚至胡亂編個名字就權充作(譯)者。讀者諸君若有興趣,在此推薦台師大翻譯所賴慈芸所長經營的部落格「翻譯偵探事務所」。賴教授往來兩岸三地圖書館,比對近千冊文學譯本,查出台灣市面上流通的譯本為抄襲者超過800種,被冒名的大陸譯者超過250人。幾代台灣人所熟悉的志文、正文、新興等出版社發行的大量譯本,原來封面所列的譯者不是掛名就是查無此人,而真正的譯者與譯本都出自於「淪陷匪區」。

過去馬克思主義的著作在台灣被視為洪水猛獸。解嚴之後,1990年台灣某家大型出版公司,隆重推出繁體字版《資本論》。這套要價新台幣2,000元的三卷本《資本論》,譯者署名「吳家駟」,出版公司號稱這是「目前為止眾所公認的最佳的中譯本」。但「吳家駟」何許人也?查不到相關資訊。有一說是9位譯者的合力之作,「吳家駟」即5+4=9。再仔細比對,原來「吳家駟」的版本,根本就是大陸中共中央編譯局的譯本;差別只有封面不同、簡體字換成繁體字,但翻遍台灣版全書,毫無授權資訊。

翻、盜印大陸書,算不算是「山寨」,或許見仁見智。但「造假」這件被台灣人視為大陸專利的事,並非不曾在寶島出現過。1979年台灣最暢銷的書當屬《南海血書》,作者署名「阮天仇」,譯者則為「朱桂」,全書描述共黨統治下的越南暗無天日、慘絕人寰。這本激起台灣同仇敵慨的反共情緒的小冊子,後來也被證實是偽作。

從大陸敗退來台灣的國民黨政府,最大的訴求就是「正統」。1966年大陸發起文革,蔣介石就在台灣大推「中華文化復興運動」,今天被大陸同胞盛讚的台灣「中華文化」,其內容與精神,基本上就是當年「中華文化復興運動」所「規訓」出來的產物。在「民主化」的今天,與大陸爭「正統」,成了台灣政治人物的舞台,例如以「正體字」對抗「簡體字」,以「台灣書院」與「孔子學院」打對台。

什麼是「山寨」?其實就是「正統」的相對物。在這種「唯我獨尊」的「正統」心態驅使下,「正統」以外的東西都是造假、虛偽、落後的,當然,「中華文化」也成為台灣壟斷的專屬品。台灣的大學校園充斥著外文教科書,卻看不起來自海峽另一岸的出版品,而且堂而皇之找出許多理由來拒絕大陸作品,諸如:他們不過就是人力多、不看「殘體字」、價格低卻沒品質等等。當我們拚命指責大陸的「山寨」,只不過是把自己推向井的更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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