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犇報‧第30期】毒蘋果札記‧掠食者

雲南人民出版社《舊版書系》

施善繼
 

二○一一‧八‧十八‧掠食者

        三個晚上分別在三家投宿的旅館臥榻,看完中央電視第十台播放的三集科教片《掠食者─日本移民東北揭祕》,這是青海高原之行額外的收穫。
       
        我從不諱言對自稱大和民族的此一島國絕無好感,甚且視之深為嫌惡,我當然確知他們有數不盡的種種優點,那難道不是日積月累慢慢把自為的與借鑒的,穩步融合去粗取精。       

        
        明治維新之後,它扮豬吃老虎,這條喜吃生魚片的長蟲也想盡辦法天天都要吞一頭大象,代表地主、資產階級利益的天皇專制政權維繫至今,窮兵黷武燒殺擄掠天良喪盡,什麼民主、法治、人權全與西方唱和,脫亞入歐仍是它遙企的幻夢。眼皮下那名強盜不富,光一個馬關條約它海撈中國白銀二萬萬兩,中國從它手中贖回遼東半島,再扣白銀三千萬兩。富就富吧,繼續搶繼續富,只要不禍延它繩繩的子孫。

     
        黑白的影片明確提醒今天的觀眾,這群來自東洋的掠食者,自上世紀初至四十年代,肆虐中國東北的狼心狗肺,殖民者在非常態性移民入殖儀式上,個個都綻放著滿洲的歡顏,它們被一種複雜的興奮擊中,通過宗教化的訓練,培養出蠻橫的精神氣質。加藤完治、東宮鐵男、岸信介、石原完爾,等等大人物的英名將在侵華的名單上留置。
     
        反觀台灣,我們的祖輩們不也足足被殖民了五十年,當今之世老皇民與新皇民一聯起手來如魚得水呵呵笑不攏嘴,那麼請問管家何時可以拍出類似這種必要的教育影片?

二○一一‧八‧十三‧貴德的黃河

        一群八零後的孩子,魚貫從大巴陸陸續續躍下,走近黃河水濱,台灣那麼多尊數不清的鼎,鼎裡沸騰著吵雜與喧囂,悉數把他們擱置於幾千里外遙遠的故鄉。
         
        時近黃昏,立秋剛過,日照仍長,在清澈的黃河淺灘嬉戲,難道僅此片刻?良機千載一瞬,未來的留給等待。地理名詞上的黃河,中國的第二長河,長五千四百六十四公里,輕而易舉只需兩枚膝蓋借給它浸,它即能把全身無遺的底細,婉轉流傳至山東北部而注入渤海的內灣。
     
       秋風習習,河水的低溫冰鎮待飲的「黃河」牌啤酒。
     
       團長準備請團員飽嚼第一頭青海可口的全羊,誰願與他同時舉瓶對嘴仰天朝喉腔裡直灌憋氣不冒泡的酒液,倘輸了他日落後兌現諾言,團長並非豪氣干雲的飲者,不料兩名其嫩無比的迎戰者相繼吞敗,害得瞎哄人人乾吼激凸,空忙一場,全羊則安然細食著青青的牧草。
     
       夜裡下雨。隔晨起早,窗外昨日夕陽眼裡的印象清河忍不住翻騰成了黃色的滔滔。

二○一一‧八‧十二‧不期而遇

        在九百六十餘萬平方公里國土上的某個點某個處,與親知舊故的不期然而遇,如夢似幻卻也充滿真實的渺茫與不可能的可能。詩人身兼當代中國詩史專家,編輯出版十大卷《中國新詩庫》,來自昆明的周良沛先生,拄著細枝的柺杖在西寧早餐桌沿的過道上,與我撞個滿懷,奇遇不期,不期的巧遇。
     
      《詩庫》一百三十萬字的編者卷首序集,我建議他爭取單獨出版,分上下兩巨冊也已出版五年。《詩庫》於二○○○年出齊後,我曾向離任的台北商務印書館副總余友梅女士推薦,他們的編輯部開了幾次會,最終還是沒有成事。
     
        當今的世道誰還耐著性子讀詩?炒股或炒房產炒地產,論理顯然比較來得滋潤。故友唐文標四十年前預言《僵斃的現代詩》、《詩的沒落》等等,都收進他的單行本《天國不是我們的》集子裡,他在那本書的扉頁題辭:「先尋求你的衣食/然後你才看見你的天國」,數理統計學教授的睿智,踏出課堂,知識人的憂思,隨即懸上眉梢。
     
        周先生實際歲數七十有八,生肖恰恰大我一輪,但必須真確扣掉反右年代(一九五八)至文革結束改革開放(一九七九)期間,長達二十二年的牢齡,這麼來回一減,他反倒比我年輕十歲,他要稱呼我而不是我尊稱他「周爺」,更且數數頭頂上白髮的總量他也不必然比我多。
     
        致命胃疾的糾纏,術後這幾年追蹤得好好的,看他神清氣爽一派輕盈,言談自若。米色淺咖啡系的著裝,難說不是美美的時尚。
     
        動身飛往青海前,剛剛收到他快遞寄達,雲南人民出版社《舊版書系》的新書,這一輯自二○○二年年初陸續重版長銷的經典,以艾蕪的《南行記》打頭陣,一刷再刷。這些書周先生都參與了策劃,也幫忙寫好幾些重版的導言,他至今依然不變的心意牽繫著深切的舊情。
     
        不期而遇的時間短暫,總共也不過寒暄了寥寥幾句,我的旅伴不斷的催我趕快上車。

二○一一‧三‧十九‧答禮

        已經是第五隻了,老闆打開網門把手伸進粗粗的鐵絲籠裡,取出的雞咯咯,沒有循例擱在貼有正字標籤的秤盤上,老闆娘挨在老闆的背後開口:
     
        「這隻送給你啦。」
     
        「不好意思。多謝、多謝。」我即刻顯得尷尬侷促而不安,木木站立等待宰畢提取。
     
        連續幾日至雞攤上買雞,老闆和老闆娘大致已領略出如此密集買雞的端倪,他倆的臉上不約而同泛起神秘的笑意。
     
        三斤多的雞咯咯,彷彿超出它原有的物質重量,急步走在騎樓底下,深怕雞咯咯如果萬一從塑料袋裡消逝于魔幻,雞攤老闆夫婦的濃情,恐怕無處可覓。
     
        人際猥瑣、澆薄,事故離奇、齷齪、詐亂詐錯,虛歡享受。
     
        過勞不得不吐出最後一口怨氣的小青年,终於要堆砌起無言的牌坊,增添來世的輝煌,他們嘔心泣血的青蒼汗漬,抵得上咨爾多士、為民前鋒。
     
        除盡羽毛光溜溜的雞咯咯,當真密實的包裹在潮濕的塑料袋裡,沒有發生煮熟的鴨子飛走的妄奇,方才割喉放血不久,雞咯咯的體溫猷存。
     
        臨時菜市臨時了三十幾年,供應遠近的好多鄰里,雞攤與我非親非戚,我不過經常光顧完全信任從無懷疑。等外孫滿月,遞致油飯時千萬不能忘記,專程送一盒去雞攤向老闆和老闆娘答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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