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意外,川普在全球各個主要城市近600場為數超過200萬人的抗議聲中,於華盛頓時間1月20日中午正式宣誓就任第45届美國總統,並發表極具個人色彩的就職演說。在演說中,這位地產商人出身的「圈外人」總統,將美國的國民經濟描述成「華盛頓環圈」所一手主導的世界秩序的最大受害者,並極盡所能的羞辱了建制派政治菁英,矢言「將權力由華盛頓交接到人民手中」。
撇開作為民粹主義召喚的空洞言辭不說,瀝掉水分,所謂「美國優先」可以概括為:「買美國貨、雇美國人」(buy American and hire American)這兩個核心概念,其要義就是重建美國工業。環繞著這個中心點,他一方面對現行多邊貿易協定(如TPP、NAFTA)嗤之以鼻,揚言以「美國利益」為中心,推行更強硬的雙邊協定;一方面要在地緣戰略上進行財政緊縮,要求北約、日、韓等軍事盟國共同分擔防務費用;另一方面將大舉投資基礎建設,要美國公民擺脫福利,重新工作,用雙手和勞力重建國家。也就是說,川普政府一反過去數十年來美國在全球範圍為資本流動剷平基地的新自由主義思維,重新築起貿易保護主義的高牆,藉以帶動製造業復甦「讓美國再一次偉大」。
這是美國從1971年8月片面廢除「黃金/美元匯兌」機制改採「石油美元」體系和「貿易、財政雙赤字」政策以來,另一次重大的戰略轉移,勢必牽動尼克森訪華並簽署〈上海公報〉以來的東亞地緣政治格局,應該予以高度的重視。
首先,就經濟戰略而言。以石油美元和雙赤字政策所構築起來的美元霸權體系,是美國自上個世紀七〇年代以來,維持高工資、高就業、高消費經濟模式的核心架構,也是幾近無償轉移世界人民勞動成果的不二法門。只要有強大的軍事優勢作為後盾,控制OPEC國家所有的石油交易以美元支付,就能以「石油美元」取代黃金成為國際儲備;只要維持貿易赤字,就能保證流出境外的美元通貨不會全數回流,刺激通貨膨脹;通過持續性的財政赤字和週期性的強勢利率,就能夠確保各國央行所持有的過剩美元回籠購買美國國債和資產,支撐美元信用。這是由美國「華盛頓環圈」政治菁英所精心打造的世界金融貿易體系,只要聯邦儲備機構的印鈔機有節奏的開動著,世界的財貨就源源不斷的流入境內供美國人享用,其配套就是製造業和就業機會大舉轉移到勞動力、土地和環境成本都相對低廉的開發中國家。
國際貨幣體系的穩定取決於美元的信用與穩定供給,而美元的穩定卻取決於美國的國際收支平衡。但全球支付能力的供應有賴於美國的國際收支逆差(必須有足夠量的美元在國際流通),而美國的「鑄幣稅特權」又推動美國的經常賬逆差不斷擴大,導致美元的流動性浮濫反過來威脅了美元作為國際通貨的信用基礎。這是一個根本性的矛盾。以美國商務部2015年所公佈的數據顯示,從2001年到2015年的15年間累計經常賬逆差就高達10萬億美元;加上每年近5000億美元的財政赤字,導致當年度美國國債的總額突破18萬億美元的舉債上限。這個數字相當於美國一年的國內生產總值(GDP),也略高於美國標準普爾500家最大的上市公司市值總額,更是全球石油出口總額的25倍、全球一年黃金產量的155倍。
川普政府要重建美國工業,推行貿易保護主義,甚至要犧牲環境開發頁岩油、頁岩氣和乾淨煤,說明了這個以雙赤字政策為操作槓桿的美元體系,在巨額國債的壓力下已經難以為繼,勢必要改弦易張。客觀上來說,當前全球經濟失衡的癥結,就在於「美元本位」這種既沒有黃金擔保,又沒有政府規制(美聯儲是私人機構)的壟斷性的國際貨幣體系。中美巨額的貿易逆差,只不過是上個世紀七〇年代美國調整東亞分工體系的客觀結果,美國才是最大的受益者。川普政府不但倒果為因,還以貿易逆差為口實劍指中國,說穿了就是要為發動貿易戰爭作好鋪墊,雖不科學,但卻是一個便宜的答案。
其次,就地緣戰略而言。戰後美國東亞政策的是以美日軍事集體安全體系為核心,聯合周邊國家構築大陸防線和第一島鏈,共同遏止社會主義體系的擴張。1972年尼克森訪華後,在季辛吉的擘劃下改採「聯中抗蘇、以臺制華」的基本策略,為中國改革開放事業爭取到難得的和平發展機遇期。表面上,上個世紀七〇年代美國東亞戰略的轉移,是大陸防線軍事挫敗的結果,實際上是因應「美元/黃金匯兌機制」崩解後,美元霸權體系再建構的戰略需要。如今,川普的異軍突起,意味著以鞏固美元霸權體系為核心、以金融掠奪為手段的戰略規定,由於國內分配問題的尖銳化而遭到選民唾棄,取而代之的,恐將是被美國前總統艾森豪.威爾將軍在《告別演說》中視為是美國「自由與民主」威脅的軍工複合體(MIT),重新登上華盛頓政治舞台的中央。這一點,從川普自當選以來,一方面通過推特等社交媒體直接訴諸民粹,挑戰美國常任文官體系在外交和安全事務上的決策影響力;一方面啓用鷹派軍人作為核心幕僚,加強籠絡軍工體系以鞏固他的統治基礎,可以看出端倪。
因此,川普很可能會重拾雷根總統「用實力換和平」的亞太戰略,持續對中國施壓,並運用一些地緣政治的戰略利益來交換中國在經濟方面,特別是在貿易平衡上的讓步。也就是說,作為「亞太再平衡戰略」經濟手段的「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議(TPP)」,在川普就任後雖可能會胎死腹中,但在地緣政治上,特別是軍事戰略和區域安全上,利用東海、南海島礁爭議和台灣問題拉高軍事對抗態勢,啓動新一輪的軍備競賽,將成為體現美國國家利益的最佳路徑。畢竟,軍工複合體向來是美國製造業的核心,而且不受平均利潤下降的經濟規律制約。
當前兩岸關係的主要變數還是中美關係,特別是川普就任後,台灣問題勢將成為川普政府脅迫北京在中美貿易問題上讓步的戰術支點。如此一來,川普政府將持續的對島內分離主義勢力釋放錯誤訊息,變相鼓勵台獨冒進,並加強對台軍售。誠如長期研究美台關係的美國在台協會前理事主席卜睿哲所說,拿「一中政策」與中國大陸談判,只會創造不確定性,將台灣置於險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