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期】毒蘋果札記

文/施善繼 

2016•7•12•一個中國

「《燒把紙錢祭冤魂──悼孫立人將軍》表現了周良沛寫情、寫人、紀實報導的才能和功夫。在蒐集資料、文獻上,他的細心、認真和勤勞,竟而能使他在匆促短暫的滯留台灣期間,也收穫頗豐。而他在台灣學界並不為人熟知的布•康明思(Bruce Cumings)的名著《朝鮮戰爭的起源》一書中找到不少珍貴的台灣光復後四、五年的史料,尤其叫人折服。而我也是在他第一次引用康明思的資料中,知道了蔣介石在情急時要求過美國把台灣交付國際託管!如果這是確鑿的史實,當前一般地說蔣始終堅持一個中國的評價,就要重新驗證了。」

上文摘路自陳映真《在台灣讀周良沛的散記》,原載《文藝報》994期(1996.4.19),後作為周良沛《港風台月》(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1996年11月)上篇的序。《港風台月》一書,係周良沛先生數度抵港與訪台的紀實散文合集,「台月」部分即訪台的23篇,2003年10月台北的台灣社會科學出版社出了單行本《走進台灣》,23篇刪去了4篇,《燒把紙錢祭冤魂》正在被刪之列,因此台灣版陳映真序裡的這一段畫龍點睛之處同步刪略,讀者無緣得見。

《最後的孫立人將軍》與《燒把紙錢祭冤魂》兩篇一組,周先生寫於1990年11月訪台上旬,我替他想了法子與呂政達兄取得聯繫,於是這兩篇接連發表在1990年11月下旬與12月,呂政達主編的《自立早報∕副刊》上。

讀過上引陳映真的文字,會逗起對中國當代史興致的一星火花,進而動情前往追索何謂真確的,一個中國。

2016•7•16•蓮子

直接從白河蓮子農家,低溫宅配的十斤新鮮蓮子,才10天光景,按耐不住熬煮了1/3,剩下的七斤不能太嚵,憋著忍著,明年的產季還那麼遙遠。

一包一斤(600公克),原來計畫十包分食十個月,最後兩個月空窗,用兩個月的時間等待小顆粒橢圓形淡黃的消息,在大台北的舊巷,等待寄來的,白河新新白白的蓮子。

一次購足十斤,蓮農才代勞打包交寄,運費買方付,理應沒有中間榨取的問題,箱裡附了一張郵政公司的匯款單,雖夠不上銀貨當面兩訖,寄貨與匯款並沒有超過48小時,稱得上快捷。

七斤潔淨的白河蓮子,現在正藏在冷凍庫裡躲避三伏。

七斤白河蓮子,慢慢會被熬成七鍋冰糖蓮子。

2016•7•20•悵與惘

無緣吃視線內割喉現宰的活雞好一陣子,安於現實當一名乖順裝聾作啞的公民,禽流感彷彿已經死滅絕跡。歇業收攤前那個兼營六合彩的雞老闆,手拿利刃嘴啣紙煙憤憤不平,吐了一大圈他的見聞與感嘆,不能說完全悖理,但形勢比人強,政府的行政命令延期了幾次,不再延的截止日期既定,何況雞老闆也超過屆齡應該自動退場。

果然形勢改變,雞攤的位置隨人異動,經營者的面孔全部換新,似乎頗有洗牌的意味。

從屠場用小發財載回宰竣的裸體雞群,老闆根據腳環辨識雞別,平時批入35隻,周休二日增量一倍。我買的土雞他稱為古早雞,土與古早同義?

舊時隨到隨宰新新鮮鮮,現在的裸體雞買回家,離屠宰時間至少流失新鮮兩小時,流失甜美兩個小時這件事令人悵然,除非永遠不再吃雞,否則悵然常在。好吧,自動把新鮮降格,這類事非我所願。

為了爭取自以為是的「新鮮」,買雞的那一日,六點半準時走到雞攤,老闆挑出我要那一隻的腳環,敲碎腳環的當口,回頭請助手湊一付內臟。唉呀,雞肝雞心雞胗分別取自三隻雞的肚腹,我提的其實是四隻雞的組合。雞的軀體古早雞無誤,內臟卻分屬三隻難以辨明的不知什麼雞的雞身。

對於現宰雞新鮮度消失的悵然,如今又添加了裸體古早雞與不知什麼雞三樣內臟組合的惘然。

2016•7•31•輓聯

輓聯這種東西,不知起於何時,自從被高高懸掛在告別式的抬頭上方,無言的真情與虛湊的假意,就這麼世世相伴代代相傳至今,恐怕此後的日子也難善終了。

沉摯的輓聯並不多見,絕無僅有的酬酢居多,借機浮名無獨有偶。白素的布匹價廉,更不會有人駐足在聯前指點墨汁七竅八奇的書法。靈堂非展覽館,輓聯的擺佈,慣慣相沿成習,它企圖粉飾氣氛的哀戚,然而慟惻藏於默無聲息的心底。

台灣今屆的總督說。火燒車的導遊上門去總督府索要了,於是伊仿了「典範長昭」四字,伊的意思是要導遊的典範,讓靜觀不眨眼的投票選伊的伙眾們長昭。典範何式不甚了了,典範典範典來成型範待澆灌。何式長昭語焉不詳,以其昏昏使人昭昭。不也就輓聯的一回事嗎,布歸素白,字屬黑墨,於是維持原樣典範長昭。

30年前家人給先父送行。喪別之日,到了殯儀館在式場小繞一圈步入靈堂,未曾索要的輓聯,以經由滑輪橫桿升至中空,輓聯望我俯視,瞟一眼聯上的落款,無以獲知何方神聖,禮儀進行在即,認了,不認識工作人員取下,大費周章滿頭大汗不打緊,降下取下的輓聯致贈者,竟是老爸爸生前昔時的舊雨,他們之間陰陽對話誠然,恕我不知。

死者通過太平間前往終點的去向,由葬儀社掌理充次著各式各樣的繁雜,葬儀套餐的選項類若美食館印在菜單上,怎麼辦怎麼葬與時俱進,說白了,消費了的一生,只剩這一段,便可圓滿完成一生的消費。

上世紀內地文革期間,此岸的總將冠下了一道聖旨,成立「中華文化復興委員會」,做足了姿態的對立,這些年下來有目共睹,中華文化到底復興了多少?前面述及的輓聯合殯儀,都是因為文化復興而顯得暈暈忽忽,誰愛怎麼搞悉聽尊便。總將冠駕崩出殯的靈車,彼時的喪家競相模仿。

所謂的文化復興委員會,其組織框架,應與更早設立的光復大陸設計委員會、道德重整委員會、世界反共聯盟、亞洲反共聯盟等等雷同。這些各單位,讓當權派的黨政要源頭頭,主流的文化士紳、名媛兼職、兼差、聚會,保持同仇敵愾的勿忘在莒,一心一德貫徹始終。

2016•8•4幻覺者

必得劣眼相看,對於馬格利特,20世紀西歐藝壇稱他—偉大的幻覺者,他從成熟的青年期頭戴超現實主義派,那一頂兼具奇幻與內視詩意的帽子,直到晚年都不曾摘下,孜孜不倦的走完了他比利時人繪畫的一生,走入歐洲現代的美術史迴廊。

超現實主義在兩次世界大戰之間攪動,他冷卻後的餘溫幾番轉折傳入本島,由為數夥眾的政工詩人皷勁倡導超現實主義的「自動性書寫」,適意逍遙。時值1950年前後,「政治肅清」(Red Peurge)的白色恐怖正雷厲風行,現實裡血淚交織驚惶失措,政工超現實主義詩人的字句間,尋不報現實不幸的痛撫;政工超現實主義樂人的五線譜,沒有現實殘酷冰冷的音符。

馬格莉特菸斗 拷貝馬格利特也抽煙斗。從他留下大約20幅煙斗的畫面觀察,他比較休閒、及興、怪誕,不像梵谷更多的時候鬥不斗不離口,煙斗是梵谷生活裡的要件,貼身之物。割耳事件過後,傷口敷裹著白色紗布,還很痛吧,梵谷抽一斗煙分散痛感,他自己都起了疑慮,眼框濁濁的。那一片耳朵就那麼魯莽,匆匆不明了去向。

馬格利特把煙斗與他自己置入畫面的唯一一張,煙斗也僅僅扮演構圖的一個角色。畫面左側煙斗管含在畫家的嘴裡沒錯,煙斗裡填入的卻是畫家放大彎曲的鼻子,把煙斗塞得緊緊滿滿,畫家的左眼瞪著畫外的觀眾,馬格利特要觀眾耐心觀賞等著下一秒。畫面左側立一茶几,狀若細蛇的蠟燭,從底下支撐的單腳盤桓蜿蜒上了小桌,在桌面上蠕動,蛇頭終於豎直起一段,蛇頭即燭心,燭焰正在燃燒,這幅畫畫於1936,標題《哲學之光》,燭焰的後面有一圈光環,但顯得不太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