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施善繼

2016.3.21 茂縣的蘋果 

上個冬初從成都回來至今，一直還在回味經過茂縣，咀嚼當地蘋果滋美的響脆，上街採買水果時，目光從舶來進口堆積如山的各色蘋果視掃而過，絕不停留半秒，潛在意識地拒買拒吃，不知是否從此堅持。

四川茂縣結成的蘋果係當地農產珍品，產量僅夠供應縣內人口，不外賣，鄰縣也難得分享，然而地近方便鄰縣畢竟好辦。不要說蘋果，其他內地的種種別類產品，蓄意闕如，孰以致之理由冠冕堂皇，夜郎忘我好歹尚在妄尊的路上，獨行迂迂。

茂縣蘋果一斤5元，合台幣多少，匯率換算一下包你偷笑。經過客人報一聲，「台灣來的」，哦台灣來的，對話兩句，茂縣人還搞不清楚台灣哪裡來的，好！4元賣了。剛剛從農園採下來的紅通通，那裏需要噴打虛假偽裝的保鮮劑，水洗一下甩倆下，連皮大口營養到家，正在暢快啃噬之際，停在橫斷截面叮食的，自作多情伸手驅趕蒼蠅，大黑點飛了起來，受驚的蜜蜂從蜜蘋果的蜜汁拔出針嘴，意猶未盡它盤了幾圈，重新又降落下去。過路客好好路過，別吵別吵，賣主都視若無睹，過路的客人該靜靜的望著。

春明兄致贈的小說集《莎哟娜拉・再見》，他簽署在書扉的日期是1974.6.14，算算足足過去42年。集中第二篇《蘋果的滋味》（57-87頁）裏，寫著「嚼起來泡泡的有點假假的感覺」，「一隻蘋果可以買四斤米」等等，42年前小說裏的蘋果是美國蘋果。

 

2016.3.22 貓的蹤跡

刷印在枕頭巾上的328隻貓，陸續抵達東綫停靠站後，經確切盤點，失蹤數如上無誤。這類印刷圖案的討人歡心，邀人憐愛，以至愛得人忍不釋手，愛得人渾然忘我，愛得把枕頭巾上的圖案貓摸走，328隻枕巾貓被328位乘客據有，但無人得以追逸貓瘋，328隻每隻成本50元不會喵叫的貓不知去蹤。

消費社會的圖案至上，圖案畸戀，圖案情結，圖案教人刻骨銘心，最終的化境若非形影相吊，不會再是別的什麼。其實當代的圖案依賴，與原始社會的圖案崇拜，與巫師、方士製作的圖讖，幾乎相仿。所謂的進化之說高唱入雲，圖案、圖讖、圖騰，三組名詞僅一字換易，進是進了，有化沒有頗啓人疑竇。

順手牽羊昔時老套，如今新招順手牽貓，難遇新車廂的旅客，準備下車前突然想入非非，兩手不由自主把枕頭巾摺起來，枕頭巾上的貓無處可跳，於是就了範……328隻枕頭巾貓的集體失蹤，只好懇請道德重整委員會諸公，幫忙協尋道德勸說，公物貓實在不宜偷天換日成什麼禁臠的私房貓。

328塊枕頭巾的成本總價16400元顯然虧定，這筆有形的貨幣缺損，尚待日後營運贖回。但328顆頭顱內的非非之想，被頂在328株頸項的上方，步出車站風輕雲淡，328份非非之想無形，無影隨著觀光四處飄散，最後累了328份非非之想，終於走返回家的溫暖。

328塊枕頭巾舒伸晾開，圖案貓圓滿了此一趟旅途，隨興奇遇的非非之想。

 

2016.3.23 馬臉

馬不知臉長，這句話裡的馬最是無辜，好在臉只暫時借來諷刺一下，無傷馬的半抹顏面或奔馳飛快。唐朝初年的駿馬寬胸高腿，它們的英挺，都凝定在唐三彩精良的陶藝上頭。

此處要點名的馬，係即將離任，刻正領導北美大國，流著非洲族裔高貴血統的一匹黑馬，黑馬無疑乃恭維之詞，在種族歧視暗潮洶湧的北美大陸，能於壓倒多數的白馬群中突圍登頂入主白宮，殊非易事。

黑馬下崗之際臨去秋波，攜手他的夫人往訪古巴，國家最高領導非泛泛觀光客，不能隨意吃喝玩樂，但菲德爾的弟弟勞爾，還是給了黑馬一根哈瓦那的標誌「雪茄」，看他用拇指與食指捏著在媒體的鏡頭前擠眉弄眼，帝國主義的國君也有故顯輕鬆的瞬間。

美帝美帝無往不利，否則為何人人絡繹於途，日夜爭寵晨昏顛倒，一夕溫存萬世綺麗。勞爾接掌菲德爾，當非無脊或軟脊之類，然半世紀的封鎖、禁運，尤需步步為營小心翼翼。只要是美帝的帝王，休管黑馬白馬他們一致承襲接續利己的國策，他們沒有一名與寫《老人與海》，同情並支持古巴革命的海明威同款，而況1960年年中，古美絕裂之際，海明威也與古巴永別。

我只是覺得勞爾對來訪的黑馬太大方禮遇了，讓黑馬帶著他的隨從，一票馬不知臉長的傢伙站在切・格瓦拉的雕像前留影，此張留影將使這伙人沾沾自喜，而作為背景的切・格瓦拉伸手可及卻默默無語。

 

2016.3.24 巧克力

虎年投胎來世的孫子，行將結束幼兒園最後半學期的學程，往國民小學的高階爬升，園方辦了半天，車程約需一小時可抵目的地的戶外活動，我陪著小鬼去看看走走。

目的地「巧克力共和國」（Repubic of Chocolate），巧克力對小朋友充滿無邊致命的磁吸，共和國則遠遠的對著帶隊的大人招徠。

淫雨間歇欲停不停，濕寒陰冷的春季開始令人憎惡。

大巴裡的熱氣在窗玻璃內側結霧，一個多小時的車程，被鎖在半透不明的空間裡，只聽見車輪在路面的滾動、剎停與啟動，朝著前進的方向驅馳。天氣設若晴朗，至多引得視覺的乾爽，車窗外逝去的，永遠曠漠雜沓彼樣的陌生，距離的陌生重疊心緒的陌生。

一幢位處鄉間鬧市邊緣的簇新建築物，它應屬「文創」概念的派發衍生。戶外活動於焉開始。

孫子穿著雨衣，我撐傘。他排在隊列裡，我陪著走在視線可及的旁處。四部大巴幼兒園童集體，齊聚踏步魚貫湧入明亮的建築物，老師有序的指揮，讓園童分別上好洗手間。淺明簡介關於可可樹的知識，在開放寬闊的廊間通道展開，園童的小小屁股熱熱的坐在冷冷的地板上即席表現，從有獎問答的爭相舉手看得出來，出門前在家裡，老師和父母已為他們儲備了科普。

一堂DIY的遊戲，讓園童玩黑、白兩色巧克力，從液體的流動到固體的凝結，純然的遊戲，時間結束了遊戲。一小段短短的微電影在鄰室等待開場。「微電影」明顯言過其實，它是誠誠實實如假包換的視聽廣告，有不搞廣告的企業家！誰能告訴我？

可可產區的全球分布百分比：非洲72、美洲16、亞洲大洋洲12。

時至今日，生產可可的農民，無人無緣獲嘗巧克利欺淒的滋味。

 

2016.3.25 拆

由本尊心臟外科醫師演飾的市長一角，指揮過河拆橋的一幕，撥開迫在眉宇扯緊睫毛摀住承恩門的雙眼瞭望，廢氣夜夜繼日，尚未堵住鼻腔。承恩門總也不老，屹立於風雨飄搖。承恩門亦稱北門，那裡的地景迭經變貌，噹、噹、噹消失於無形歲月的鐵路平交道；郵政總局他遷，中華商場「忠」棟三層樓的對視；小公園裡的秋千與溜滑梯天天等待著小朋友。它背後的撫台洋樓，洋樓裡70年前發行的《人民導報》，以及社長宋斐如上下樓梯留下的殘影餘音。還有日倭財閥「三井」遺存的陰陰森森鬼鬼祟祟的倉庫。

過河拆橋不盡都壞，也有些些好。下一幕的劇本，準備編怎樣的戲文，接受建議嗎或者可以投書，如果不是狂想，博愛路的平行重慶南路，臨寶慶路，中央銀行對過它的北側，那一棟殖民時期的舊跡，可否慎重的，莊嚴的考慮考慮，拆。

 

2016.3.26 什麼之父

遍查外籍音樂圖書，都彷彿查不到「音樂之父」這樣的一個稱呼，而此地專業的音樂電台，與音樂教科書，不約而同用這四字冠銜，生於17世紀中後期，活了65歲，死於18世紀中葉，列屬晚期巴羅克的德國音樂家，約翰・賽巴斯蒂安・巴赫。

巴赫集精湛的管風琴家與創作浩如煙海的作曲家於一身。他是西歐音樂傳統中最偉大的作曲家之一，生前默默無聞。逝世過了四分之三世紀，他的後輩門德爾松，指揮他去世後《馬太受難曲》的首次公演，並與同儕協作於19世紀宣揚他的作品不遺餘力，巴赫音樂被重新發現、整理，構成轉捩，影響西歐音樂發展的進程。巴赫係德國新教民族獨特的象徵，並不是什麼之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