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期】潤物細無聲:《荷清苑書簡》序

文/張方遠

《荷清苑書簡》終於要出版了,吳國禎老師來信囑我寫一篇序文。做為長期受吳老師照顧的晚輩,我是沒有資格為這本書做序的。但是我又是《荷清苑書簡》每篇文章的第一位讀者,而且自忖思想上的轉變是受到保釣運動的啟蒙,因此還是樂意接下吳老師所交代的任務,希望藉這一篇文章重新回顧一下與吳老師交往的過程,以及閱讀他的文章後的所思所想,以祝賀《荷清苑書簡》的出版。

與吳老師的認識,緣於2009年參與了《崢嶸歲月.壯志未酬》的編輯工作,這部書是為了紀念保釣運動40周年而出版。吳老師是保釣運動很重要的參與者,因此我們通過e-mail有了頻繁的書信往來,有時討論書中的細節,有時解答我的疑惑,有時吳老師也會分享他對於方方面面人事物的觀察與想法。印象很深的是,吳老師有封郵件回憶了他在金門服役當排長帶兵的經驗,由此總結出與人相處之道。當時信裡的這個小故事,吳老師其實是要安撫我對於社會複雜與現實的焦慮。

這本集子所收錄的文章,基本上是2011年開始吳老師在《兩岸犇報》專欄發表的作品。但是《荷清苑書簡》的雛形,其實可以再往上追溯到2010年初,當時吳老師因腿傷在家休養,就利用時間把2004年以降與友人的通信整理出來,約有10萬字,他將這份材料取名為《荷清苑書簡──與友人書》,並以電子版的形式寄發給朋友們參考。當時我收到之後,將檔案列印出來,裝訂成冊,也回信建議吳老師不妨考慮找機會正式出版,發揮更大的影響力。在這份書信往來的紀錄裡,吳老師對於友人來信表達了他對於歷史、人生、社會、政治、文化、科學等各方面的想法,這些文字雖然是回應給特定的對象,但其背後所反映出的思想卻是極其廣泛的,體現了吳老師待人處事與思考反省的縮影。

後來,吳老師把寫信的對象進一步擴大到台灣青年的身上,於是形成了他在《兩岸犇報》持續至今的專欄「荷清苑書簡──與台灣青年朋友的通信」。吳老師的寫作,從來不是站在老師對學生,或是長輩對晚輩由上而下的角度,反而字裡行間充滿著溫和與圓融,一字一句都體現了吳老師的人格特質,不說理、不說教,而是說著一個個平淡卻充滿啟發的故事。這本書裡的每一篇文章,都來自於吳老師的親身體驗,因此格外真切,透露出了豐富的弦外之音,潤物細無聲。

《荷清苑書簡》的寫作風格不是特別經營或雕琢出來的,同時具有自然科學的冷靜,也有人文的深刻與熱情,我想這是因為吳老師經過保釣運動的洗禮,從而在他的文字裡留下了影子。年輕時候的吳國禎老師,建中畢業,考入新竹清華大學,役畢後負笈美國奧克拉荷馬大學攻讀化學博士,如此亮麗的學歷與現在「會讀書」的青年一樣,或許會被歸類為「人生勝利組」。但這種台灣「知識青年」的典型塑造,一走就是幾十年了,「來來來,來台大;去去去,去美國」被奉為歷久不衰的黃金圭臬,住在思想牢籠裡而不自知的結果,就是意識形態愈形偏執。歷史給了台灣青年幾次掙脫牢籠的機會,其中一次就是1970年代風起雲湧的保釣運動。吳老師成為保釣浪潮的一員,先是悲痛於領土主權的淪喪,接著覺醒於政治上的壁壘與對立,進而開始反省自己,重新接觸歷史、人民與土地,驅使著這一批台灣青年,以社會科學的方式重新認識中國,於是保釣運動迅速轉變為社會主義統一運動。在那個東西冷戰、兩岸對立的年代,因為保釣運動帶來的思想啟蒙,以震撼人心的力量衝撞著禁錮、沉重與僵化的世界。

不僅僅是吳國禎老師,保釣浪潮襲捲了無數台灣青年,不分文理,不分性別,不分省籍,有的留在海外奔走,有的回到台灣紮根,更有為數不少的參與者選擇踏上充滿生機卻有待建設的祖國大陸。1975年吳老師飛越千山萬壑,突破重圍首次回到中國大陸延安等地訪問,拍下900餘張珍貴彩色照片,紀錄了當時中國人民與土地最為純樸自然的一面,這趟旅程的圖文紀錄都曾在《兩岸犇報》發表過。在別人眼中殘破不堪的神州大地,但在愛國之人的眼中,仍舊煥發出美麗動人的活力。1977年吳老師從美國到北京定居工作,一直到今天仍在科研崗位上。後來因為研究保釣運動的關係,我才知道類似吳老師這樣經歷的台灣人並不少,他們在那個鐵牆高豎的年代回到大陸,投入各個領域的發展,所以站在人民的角度來看,兩岸的歷史與命運一直是互相鑲嵌著,未曾中斷。

時代在變,世界的格局也在轉變,但其中必然有亙久不斷的價值代代相傳,歷史就發揮著如此的作用。吳老師把這本書收錄的文章依不同主題分成幾篇,細心的讀者應能發現,串連其中的主線就是歷史。做為一名自然科學家,吳老師最為看重的其實是歷史,正如同他所說的這段話:「一旦有歷史感覺之後,看東西就會比較清楚。因為今天是從昨天過來的,所以歷史感很重要,歷史教育是核心。」我自認為是吳老師的忘年之交,我們兩人相差了將近40歲,而讓我們超越重重差異能夠不斷對話的,就是共同體會到歷史的重要性。保釣運動的淬鍊,激發出了吳老師這一代台灣人對於民族歷史的「溫情與敬意」,這也是他這些年來筆耕不綴,以及戮力於保存釣運史料的動力。

保釣運動迄今已經超過40年了,很多人想為這個運動定下成功或失敗的結論,但我認為這並不重要,因為釣運還在發揮著它的影響力,默默啟發著這片土地上的人民。保釣運動還沒結束,《荷清苑書簡》或許也可視之為釣運的產物,它不斷在提醒著我們:歷史就在腳下。

吳老師曾經說過這樣一段話,我很受感動,並以此做為對自己的期許:「我以為一個人首先是做為社會的人……人首先應關心他的身邊,周遭的社會,以及他所生活的這個世界。」《荷清苑書簡》正是這段話的實踐,期待能繼續收到吳老師寫給台灣青年的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