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睿
公元1204年4月中旬,以威尼斯城邦商人的投資作為條件,羅馬教廷組織的歐洲蠻族隊伍劫掠君士坦丁堡:鑲在聖索菲亞大教堂門窗上的金銀飾品被鑿下;包括修女在內的城中婦女被姦污;查士丁尼的陵墓被搶奪一空──僭稱「神聖羅馬帝國」的日耳曼等蠻族肢解了新羅馬帝國,而不是去修理穆斯林「異教徒」。
當然,威尼斯商人的軍事投資得到了巨大回報:大量偷來的青銅和大理石雕像裝飾著這座全歐洲最美麗的城市;無數搶來的銀幣和財寶在這裡建立世界銀行業的源頭;小亞細亞的青銅駟馬被拆移到聖馬可大教堂,佩脫拉克和拿破崙都曾是它的粉絲;部分未被焚毀的書籍,成為日後歐洲文藝復興的文化資源。總之,蠻族後裔到新羅馬帝國的首都殺人越貨,為歐洲資本主義的原始積累提供了第一桶金。
難堪的是,基督教《聖經》認為放高利貸的銀行家乃一切罪惡之首,甚於詩人和妓女,何況是劫掠文明以致富的義大利銀行家?蠻族的善後方式就是在1557年,「神聖羅馬帝國」的歷史學者赫羅尼姆斯‧沃爾夫(Hieronymus Wolf)虛構一個「拜占庭帝國」稱號,經過後世學者孟德斯鳩、狄德羅等人反復使用「拜占庭」一詞,讓已經滅亡了的新羅馬帝國,再在「神聖羅馬帝國」鳩佔的羅馬帝國文明譜系中出局──我們的教科書也這麼學舌跟風。
神聖?羅馬?帝國?
伏爾泰說過這個帝國:「既不神聖,也不羅馬,更非帝國!」
在歐洲工業革命以後,蠻族劫掠文明以致富的歷史延伸到東亞來,手法和十字軍東征如出一轍。蠻族後裔以古希羅和基督教文明信徒之姿,在中國殺人越貨、強姦擄掠以後,不但將文物古董拿回自家博物館去典藏,還要用文明話語來說服世人認為中國是個野蠻國度。法國作家雨果對此諷刺說:「這就是文明對野蠻所幹的事情!」
2004年4月,歐洲蠻族搶掠新羅馬帝國君士坦丁堡800年後,梵諦岡教宗若望‧保祿二世對那次十字軍東征表示懺悔。東正教牧首巴爾多祿茂一世說:「我們帶著感謝和尊重,接受你們對於第四次十字軍的悲慘事件的親切的姿態。這是一個事實,800年前在這座城市犯下了一件罪行。」
相隔8個世紀,才由於基督教信仰,東西方教區信徒的首領相互釋放化仇解恨的信息。但歐洲基督教能容忍異教徒信仰和不以宗教信仰為文明的「異端」?梵諦岡的新教宗方濟各急欲向中國靠近,難道不是為了日益衰疲的歐洲經濟?同一個方濟各在去年說「我熱愛中國人民」,還在前年說「天主教不應再與西方殖民主義聯繫在一起」。那麼,基督教文明或許能說服蠻族,而非相反的話,教宗願為一百多年前與殖民主義聯繫在一起侵華的歷史,向異教文明的中國人民道個歉?
歐洲托古崛起?
歷史發展常存在某種背反現象。蠻族十字軍東征亞洲,偷搶大量文物與財富去充實歐洲,卻也帶去所謂「黑死病」的鼠疫,首當其衝的就是義大利半島。文明落後的歐洲束手無策,據說共病死2500萬人,最富裕的威尼斯、熱那亞和佛羅倫斯等城邦都不能倖免。但是,鼠疫打擊了上帝,或者說是上帝懲罰了歐洲──橫豎是歐洲教會的神權威信和效力不再,這就讓義大利各城邦銀行家足以挑戰《聖經》的罪魁指控。後者因為東征而增厚的金融資本開始驅動宗教改革、文藝復興、海外殖民的「地理大發現」,以及殖民所需的科技研發和工業革命等。其後,歐亞文明的主從次序開始翻轉。
另一個著名的歷史悖論是華勒斯坦(Immanuel Wallerstein)比較中英兩國在十九世紀的發展:英國恰恰是由於其農業落後(封建主義農奴制),才造成它十九世紀的先進(地主土地經營資本化);而中國則是由於長期農業先進(平均主義的小農所有制),反而導致十九世紀的落後(無法大規模集中土地實行資本化經營)。──轉引自韓毓海《五百年來誰著史》
無論如何,蠻族統治的歐洲確實在漫長的中世紀結束後開始崛起,其思想淵源來自文藝復興,後者的方法是「托古改制」,而其資金來自「黑死病」災情最嚴重的佛羅倫斯市的銀行家──例如梅蒂奇(Medici)家族。我們領教並承認歐美工業文明後來居上的事實,但這不等於否認亞洲或中國文明具有超趕歐美的權利和能力。換言之,在學習西方工業先進文明的同時,並不需要拒絕亞洲農業及商貿文明曾引領世界的歷史,遑論拒絕面對中國文明復興的未來。
十七世紀時,鄭成功能以一個大陸流亡集團驅逐荷蘭在台灣的殖民勢力,其背景就是當時仍處在農業文明引領全球發展的歷史階段,儘管那只是階段的尾聲。而十九世紀大清王朝丟失港、台,則是面對歐洲蠻族基因(日本脫亞入歐)加乘工業文明的歷史結果。如今二十一世紀,號稱資訊發達,自由民主,但我們的世界觀和文明觀卻可能沒超趕十五世紀歐洲人所建構的精神框架。
以300萬言皇皇巨著的亞里斯多德作品為例。據說馬其頓人亞里斯多德活了62歲,死於公元前322年。在2300多年前南歐的生存環境和沒有任何現代設備的書寫條件下,假設亞里斯多德從22歲起就包山包海地書寫邏輯學、天文學、物理學、心理學、生理學、動物學、形上學、倫理學、政治學、修辭學、文藝學、…長達40年,那麼他平均每天就得在泥板、草紙或羊皮書「留下」200多個至今看來充滿智慧卻早已失傳的古文,這種事情的可信度與讀者的智商不成反比?被基督教會控制的中古歐洲能容許這種「異端」思想傳世千年?(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