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俄等大國的斡旋下,敘利亞臨時停火協定在27日正式生效,由十七國組成的「敘利亞國際支援組織」也在日內瓦開會並成立監督小組。寫在玻璃碎片上的停火協定能維持多久還未可知,雖然有上百個敘利亞反政府武裝力量同意停火,但並不涉及對「伊斯蘭國(IS)」武裝和「努斯拉陣線」(al-Nusra Front,基地組織的分支)。這一場導因於反政府示威的敘利亞內戰,五年間奪走了27萬條人命,造成1,100萬人流離失所,數以百萬計的難民湧向歐洲。曾經孕育過古巴比倫文明的肥沃月灣,每一棟建築的稜角都有被炮火切削過的痕跡,每一座城市都如同被棄置千年的廢墟。回眸被戰火洗劫了的家園,此時此刻,敘利亞人民才算明白,只有文明才能毀滅文明,而且是假手於「普世價值」的文明。
與所有在「阿拉伯之春」中應聲而倒統治者一樣,阿薩德政權在聯合國人權紀錄中的表現不佳,這一點自然不在話下。但是,用堆疊阿拉伯人民的屍體來榮耀「民主、人權」等西方世界所主導的普世價值,恐怕也不是戰爭的初衷。據合眾國際社2011年1月6日報導,敘利亞總統巴沙爾·阿薩德呼籲以中東為中軸,打造一個連接地中海、裡海、黑海和波斯灣的超級能源網絡。阿薩德將這一雄心勃勃的計劃稱為「四海戰略」,想藉此提振國內經濟,讓敘利亞成為中東能源通往歐洲的「控制閥」,而且不用美元計價。阿薩德的話剛剛出口,26日反對派立馬湧上街頭,隨後發展成為多方介入的武裝衝突。有分析師認為,敘利亞內戰表面上確實跟教派的紛爭有關,但西方世界與沙烏地阿拉伯等周邊國家的長期介入,為叛軍提供武器和其他物資,甚至揚言要出動地面部隊,究其目的在於干擾和阻撓敘利亞的「四海計劃」。
在過去的幾年裡,從突尼西亞到埃及、利比亞、葉門、巴林和敘利亞等國家的顏色革命;從伊斯坦堡、基輔、香港乃至於台北等街頭的「佔領運動」,我們看到「臉書革命」召喚著一波一波血脈賁張的年青人湧上街頭,希望通過「和平非暴力」的手段來推翻現有秩序。理由或許不一而足,想像和手段卻如出一轍。在「人權、民主」等西方普世價值的單一話語下,被掩蓋的恰恰是美國執行量化寬鬆所輸出的苦難,以及導致能源與地緣戰略衝突尖銳化的真相。年青人的不安與忿滿不是沒有道理,政治僵化、經濟停滯、通貨膨脹、就業困難、地產飆漲、資產分配兩極化等現象在在都是問題,但西方話語權下的「普世價值」卻不一定是答案。下錯診斷、給錯藥方的結果是,舊的秩序打破了,新的秩序卻未必能夠建立起來。特別是,通過推特、臉書等新媒體的放大,謠言、謊言與仇恨在「同溫層」裡互相激化,形成共識所不可或缺的「對話」卻付之闕如。
最近,一位名叫瓦埃勒·古尼姆(Wael Ghonim)的埃及年青在「TED演說」中懺悔,呼籲要建立一個能夠進行對話,真正能帶來社會變革的社交媒體。他是谷歌(Google)的行銷經理,2011年以匿名的方式在Facebook創建了一個叫做「我們都是哈立德·賽義德」(被警方虐殺的29歲埃及年輕人)頁面。他的臉書鼓舞了數以百萬計的抗議者上街,啓動並助長了「廣場革命」,卻未能為埃及帶來真正的民主。無組織的群眾在臉書的號召下推翻了穆巴拉克政權,卻讓有組織的力量取代了真空。革命成果先後被穆斯林兄弟會和軍方竊取,雙方的支持者利用社交媒體相互詆毀,民主化的訴求卻被晾在一邊。古尼姆說,這是因為「我們沒能建立起共識,政治鬥爭導致了嚴重的兩極分化。」他指出,社交媒體只會放大這種兩極化,讓同類聲音的聚集變得更加容易,「環境完全被毒害了,我的網絡世界變成充斥着煽動文字、謠言和仇恨言論的戰場。」
將問題簡單的歸咎於網路媒體的技術變革,並不能說明一切。但我們還是要高度關注它對媒體格局和輿論生態的沖擊,以及對人的意識形式和群我關係的深刻影響。既然社交媒體是依託在互聯網這個數字化平台,那麼不可避免地,互聯網的特性與限制也就成為新媒體的特性與限制。數字化技術意味著網路媒體所媒介的文本可以和傳統的物質載體(例如紙本)相分離,通過數據壓縮,可以儲存和處理海量的資訊,並透過非線性的方式進行互動性的傳遞。表面上它可以是無遠弗屆,突破時間、地域和傳播路徑的限制。但是,信息技術的無限性恰洽彰顯了人在智力和時間上的有限性,我們都被迫要在海量的信息中自我篩檢,並在倉促中作出回應。因此,從受眾的角度回饋給網路媒體的技術限制,恰恰就在於它高度的「區隔化」和自我中心主義。每個人都會自覺地篩選它所需要的信息內容,並且傾向於只和與自己觀念一致的人溝通。對於異議者,我們可以隨時取消關注,或者是直接封鎖。
越來越多的研究顯示,互聯網與新媒體是由一個個大小不一,相鄰而不相構的網路社群所組成。大家在自己所屬的平台中相濡以沫,但在社群與社群間鮮少對話,甚至老死不相往來。人際關係的扁平化和自我中心主義,將網路世界碎片化為一個個「平行宇宙」,對傳統傳播理論的「公共領域」,或者被假設為一種「共同體」的倫理學範疇(如家庭、社區、社會、國家)帶來沖擊。傳統社會層層疊疊的社會關係和政治過程,在網路世界都可以被取消,「國家」成為直接的對立面。社會生活中的許多非對抗性矛盾,少了「社會」這個中介場域,就少了矛盾轉化和消解的機制,很容易就被無限上綱成為對抗性矛盾,成為無政府主義滋長的沃壤。我們都習慣性的躲在自己的同溫層裡互相取暖,面對屏幕呲牙咧嘴的編造敵人的形象,卻渾然不知那些被你在網路世界中妖魔化的對象,很可能就在下一個街角與你迎面碰上。
「五年前,我會說『如果你想要解放社會,只需要互聯網就夠了。』現在我認為,如果我們想解放社會,首先要解放互聯網。」古尼姆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