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期】毒蘋果札記

文/施善繼

16版圖片_魯迅書2016、1、27、徒步取書

是這不搭公共運輸載具,徒步到鄰市取書,以所耗時間換算距離,獲知多少運動量,節省站牌下的光陰虛度與捷運的下了樓層又上樓層。嚴冬車廂裡帶著口罩的男女老少,不盡然都瘦了風寒遭了流感,理應也有保暖、防護的措施;公車與捷運匯聚了在都會謀生存活奔波的烏合之眾。我曾經聽見過,開著私轎上下班的富子,他們的閒談間溢滿盈盈的漣漣幸福,因為他們握著方向盤時,無需戴著口罩,呼吸通暢勻稱,私轎的擋風玻璃明亮無匹,前途燦燦慶餘慶餘,祖宗常佑子秀孫賢,投錯胎或投對胎冥冥何怪。

我敢斷言沒有哪一張嘴巴可以明確告訴我,都會的任一段大街小巷,得以平安健行,除了某號公園的周邊,其實公園的周邊,那輛勞什子漆成黃色的幽敗殼,隨時迎面隨地竄前,誰閃誰,行政單位的規定寫在告示牌上,號稱教育普及的文盲比比皆是,罄竹難數,要麼仰天長嘯,要麼提心吊膽瞻前顧後步步為營,口中念念有詞背誦信奉不疑的經文,增進血液循環遠離災厄,益壽康健,自己暗暗走自己的路,別急著想跳海,現在流行走自己的路,雖然那個過氣的總督在位時,曾經建言嚥不下他的行徑,太平洋又沒有蓋子,他無非提示眾惑,在他先行跳入太平洋前,大家等著瞧,如今他食言,跳的人便傻傻的上了這廝輕薄鬼,惡毒透頂口無遮攔不虞絕後的慫恿。

用了四十五分鐘走抵取書點,相當於走了四點五公里,剛剛越過每日萬步七點五公里的一半,返程再走回去,就湊足一萬步而有餘。但走在五花十色店鋪前忽高忽低,又是階梯又是坡道,忽高忽窄依據不同建築線退縮預留的走廊空間,走吧戰戰兢兢曲曲扭扭的走,沒有被逼醜醜陋陋左歪又斜非走不可啊,走廊外的人行道平坦一些,摩托卻已停到遙遠的天邊,那就走快車道囉,我哪敢,一把老骨頭不經擦碰萬一撞了也就白白撞了。

四點五公里非遠距離,可冬天不怎麼出汗,水喝了尷尬附身咋辦?有位生態作家著文美言此地解手方便,莫輕信,美言悅耳,你急的時候他不見得急,他有他的竅門,他並沒有誠實告訴閱眾的耳朵。好在路旁出現一幢複合式大樓,裡邊雜沓的賣場不拒來者,靜靜的進去,悄悄的出來,面對迎著善意的售貨員,報之以微笑,年關近了,勞務等著她們忙碌得不可開交。

取好書,免不了在書架上巡梭,發現有了期待良久的《魯迅  救亡之夢的去向》到位,僅只一本外套透明膠膜完好。這本「日本二周研究經典選輯」第五冊,北岡正子先生著。譯者李冬木先生在〈代譯後記--讀北岡正子的魯迅研究〉第三段有如下數語:「……那是以魯迅為中國近代的代表,學習魯迅並以此為支撐批判和反省日本明治以來近代化道路的一代。用作者自己的話說,『就是學習魯迅精神從而確立起自己在戰後日本社會的生活方式,……』」。

多年前因為漫不經心的不幸,讀到某某政工詩人的一篇短評,他寫下他重讀魯迅的《野草》之後,逕言了「偶像的黃昏」,他在彼文中列舉了三位此地的散文詩人,並委婉美稱他們的散文詩不可能出現在20世紀20年代的中國詩壇,暗示了他們的超越。政工詩人在今昔的對比中,對魯迅作品的藝術性、心靈的幽暗、心理學的自白,潛意識等等持疑。政工詩人的評點含蓄著他一己的空見,然而詩人的內在流動著政工的細胞,詩人難脫政工的素質,因此評點不免隔岸觀火,這個岸包括歷史之岸與地理之岸,更況政工的素質,係上世紀四九年以降,在島上建構而豎立茁壯起來,唯我獨尊的精神堡壘,當年的新生事物,如今垂垂老矣,但他的遺毒危害無時無日。

《野草》列為魯迅所編的《烏合叢書》之一,一九二七年七月由北京北新書局初版,共收一九二四年至一九二六年所作散文詩二十三篇。

政工詩人裝佯,沒有提及《野草》的〈題詞〉在最初幾次印刷時都曾印入;一九三一年五月上海北新書局印到第七版時被國民黨書報檢察機關抽去,一九四一年上海魯迅全集出版社出版《魯迅三十年集》時才重新收入,其間相隔十年。〈題詞〉作於廣州,當時正值蔣介石發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和廣州發生「四一五」反革命大屠殺後不久,它反映了作者在險惡環境下的悲憤心情和革命信念。(參見《野草》。)

北岡正子在前揭書後的《魯迅與裴多菲--《希望》材源考》告訴了讀者《希望》的來龍去脈,裴多菲的詞語出自1947年7月11日的信中一句「絕望就像希望一樣會蒙人」,但魯迅將其譯為「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同」。

「弄清楚了這句話的出典,便會對裴多菲的語境與魯迅語境之間的巨大差異感到吃驚。魯迅切斷了行文前後的關係,譯成一個讀力的語句:『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同』。由於單憑這一句,變能表達出完整的意思,所以過去一直被推測為是一個詩句,真是把人騙得好漂亮。」(以上參見《魯迅  救亡之夢的去向》。)

黨國轉進退據省島培養碩肥纍纍的政工詩人,袒護著私家藝文的領地,有一票暢玩現代主義的密碼樂此不疲;另一票表面不與狐謀皮,骨子裡肌膚緊靠血肉連結互通聲息,同享共受黨國綿綿無盡廣被的恩澤,滔滔汨汨。黨國在省島廣種育苗的政工詩人軀幹何其之眾,舉目望去儼然成陣銅牆鐵壁所向披靡。

黨國繁衍了另類變種的黨國。

黨國後繼有人香煙裊裊不絕如縷。

黨國長命百歲萬壽無疆鬼魂呼號達旦通霄。

 

2016、1、28、地下道

走進公館地下道,一位彷彿從德語系國家來的英挺青年,著長袖白襯衫深色西裝褲,站在T字的中心點,背牆對著正前方與左右兩側的三條通道,和緩清唱著歌曲之王譜曲的《冬之旅》。匆匆趕路,我沒有停下腳步駐足諦聽,冬末寒流剛過,地下道潮濕,使得抑鬱的舒伯特,在速閃而逝的歌聲中更加寂涼。

現在走地下道的人不多,過天橋的人也不多,地下道與天橋退居閒置備用,紅綠燈下的柏油路面,幾乎重新畫上了行人穿越的標誌,跨臥在重慶南與南海路交叉處,那支離奇缺腿的三腳貓,算不算一景戶外多餘的裝置。

舒伯特的歌曲,適合在地下道唱,地下道隱蔽晦暗,舒伯特全部的音樂都不適合大事宣揚,內蘊的羞澀,陰霾的辛酸,所有遭遇的不幸,用不上一絲絲陽光來添暖,流暢的激情既短,喃喃自語的夢話冗長。天橋上端讓給管樂家族,豪放嘹亮,請他們吹瓦格納。瓦格納的《唐豪瑟》或《羅恩格林》,瓦格納歸天橋,舒伯特留守地下道。

糟糕,絕對不能漏聽非聽不可的舒伯特,即他的兩首彌撒曲,降A大調與降E大調,這種編制龐大的音樂類型,地下道如何容納,為了票房此地的音樂廳就算容了也不會納,只好求助音樂罐頭了,好辦好辦,這樣便可免去遺憾。聽熟這兩首彌撒曲,才算舒伯特貼心的知音,不要只顧耽聽他的第八、第九兩首交響曲,何謂登峰造極,此二首彌撒曲杰作是耶,試試不信。

 

2016、1、29、菜心

買了兩隻菜心,怕膨心等於廢物,請攤主忙去皮,再折斷啊,攤主不明白我的意思,想看個清楚,那要立刻煮喔,不煮不煮準備涼拌,哈,涼拌,菜心可以涼拌!

這便透露賣完菜,攤家是不下廚的,因為太累吃飽外食,只須拭嘴,賺的錢掏幾張付帳,現金進現金出滾動利落。廚房裡有一定的流程,冗長的前置、費神的製作與杯盤狼藉的善後,我常採購的這一攤,過了十二點半才動手收攤,剩餘的,下午男人還有一趟黃昏市場。

菜心煮湯容易悶爛。不煮湯拿來涼拌,怎麼切都行,厚度適中,微量的灑些鹽巴,用手抓一抓,冷開水沖走鹹汁,放在盤中淋醬油膏或直接吃清脆爽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