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14選舉日的記事
■ 費沖之
(網路圖片) |
島嶼南方一處喧鬧的早市路口,老翁騎著50cc摩托車在路中央停下,想拐過去的那條路在右手邊,但車頭一下子卻怎麼也轉不過來;「奈ㄟ停底咧路中央!」後面一個少年騎腳踏車,緊挨著老翁大聲斥喝。
「我停底家昧賽咧!幹!」老翁別過頭去回嘴。少年很快地就繞過老翁向前而去,路旁鬧烘烘攤販叫賣隨即淹沒了老翁氣憤而無力的喃喃。
這個短暫的爭執在早晨薄霧中消逝,在浩蕩的歷史中不留下任何的痕跡。
該不該轉彎?還是繼續向前?在這個傳統市場的十字路口上,似乎已經有了共同的答案。來自四面八方的攤商,背負著不同的人生故事:從無生路的農村而來、老闆西進關廠的黑手技工、倒閉的貿易商職員、在對岸失敗一無所有的台商…,不同的命運讓他們成了市場口攤商的一員,這些不寫在生鮮蔬果上的故事,通通匯集成幾支簡單的競選旗幟或海報。
彼岸的「帝國」,從過去那個說是欠缺人道與經濟,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世界,一晃眼變成了世界上發展最快的地區,成為主宰這群小頭家生命的國家。除了認了掌紋、八字、神佛這不可見又不可撼動的天命外,此生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對上了那個聽說是日夜覬覦著自己一方樂土的「敵人」。
彷彿有種綠林好漢的氣魄,捍衛著自己的一方攤位、一台舊舊的小發財。電台裡頭說那隻無能偏安求降的狗皇帝,成天通敵且不知民間疾苦;電視政論節目說的更是簡單又通透,現此時咱們是被壞黨、壞人統治,要出頭天只有用選票賭氣魄。
既然大方向的同仇敵慨如此明確,剩下的就是該怎麼選那一老一少的問題了。究竟是深耕地方的綠林好漢,還是老爹正身陷囫圇而代父出征要留一口氣的水滸少年?這可難倒了一向恩怨分明的好漢們。
賣菜的阿美正在等去投票的丈夫回來替換,一面秤菜一面提醒客人記得去投票,說上回那區出來投的人太少,輸得冤枉。她摸了摸腰包最深處的內袋,印章跟身份證安安穩穩地躺著,記起她先生每次看到那位標舉「公平正義」的候選人都要再叮嚀她一次,爺爺給日本人統治、爸爸給車輪黨統治、好不容易終於是自己人當家作主,卻被外省狗擋下來,4年才有的一次機會不可以「青菜」;她又轉念想到那一老一少的難題,兩邊都有來請託,她都不想得罪,乾脆就給他們一人各一個戳吧!
又一個熟客站在攤子前挑菜,阿美連忙招呼著,她的攤子上的菜蔬跟其他攤位的生鮮瓜果一樣,最後都會變成餐桌上的菜餚。從張著要吃飯的口,一路溯源到城郊、再到更外圍的農村,一條條用物與金錢延伸發展的交易線,繁盛地鋪在城鄉之間。許多交易的網絡織起複雜的往來關係,在這些線路上的每一個小人物,都一直期待著出頭的可能,一如沿著鬧區兩旁透天厝各自懸掛誇張的市招,紊亂中張著一種活力,一種野草般的生命力。
這樣的生命力曾靈敏地跟隨經濟的風向,沒有國籍差異地為不同的世界進行生產,那是一整代人引以為豪的奇蹟。然而,有那麼一個時刻,他們突然才意識到被世界遺忘了將近20年,蓬勃發展的一切突然停滯,薪水與收入就停在那個不上不下的尊嚴邊緣,一般日常的消費也就隨時在波動起伏中痛痛癢癢。
他們發現歷史並不是按著自己的意志在走,那一整代的人突然像是停在路上一樣,他們相信的世界依然筆直地運作著,卻不再屬於自己的方向。
小頭家的夢還沒有碎,然而他們卻都老了。在這個南方的城區,小頭家依舊相信是天命要他們勤奮一輩子,卻不再相信手中那一張紅紙圈上的人頭,可以給人生不同未來。他們只想用這一票免於對彼岸的恐懼,守住自以為的一片天地。然而這退卻的一步,終究也只是歷史中瞬時即逝的曲折,老的與小的在這場選舉中的紛擾,終究也只是爾後的一個嘆息,只是呼出那口氣長短的差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