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期】專題:不朽的記憶——聽老兵講抗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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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歷南京受降儀式的警衛營長趙振英。   (圖 ∕ 中華時報)

百歲「飛虎隊」老兵

── 李繼賢:最得意的事就是打鬼子

「我這一生,值了!最得意的事就是打日本鬼子,參加了對日空戰。」台北市林森北路一所普通的住宅樓裡,101歲的「飛虎隊」老兵李繼賢娓娓講述不朽的抗戰記憶,眼神裏閃爍著別樣的光芒。

 

1941年,中國空軍美國航空志願隊成立,由美軍退役飛行員陳納德指揮,因插翅飛虎隊徽和鯊魚頭形戰機而得名「飛虎隊」,在中國對日抗戰中立下赫赫功勳,「抗日飛官」李繼賢就是其中一員。

李繼賢體態蒼老但面容剛毅,行動不便卻坐姿挺拔,用濃濃的蘇北口音談起在「飛虎隊」的服役經歷,他意氣風發,仿佛又回到那戰火紛飛的青春歲月。

1937年「七七事變」後,他投筆從戎,1943年考入成都空軍軍官學校,到印度、美國受訓後成為「飛虎隊」中美混合聯隊5大隊26中隊的一名飛行員。 加入「飛虎隊」後,他多次執行「駝峰航線」的物資運輸任務。這一跨越喜馬拉雅山脈的航線最高海拔達7000米,被稱作是世界航空史和軍事史上最為艱險的一條運輸線,在中緬公路被日軍切斷後,承擔了大批抗戰物資及人員的運送。

一次,李繼賢駕機飛行「駝峰航線」,入雲後駕駛艙出現結冰,能見度幾乎為零,幾分鐘後才恢復正常。而就在當天,同袍駕駛的另一架飛機卻沒能化險為夷,墜毀在高原之上。

「我們上了飛機,能飛回來就回來,不回來就不回來。」李繼賢感慨道。歷史資料顯示,在「駝峰航線」上,中美航空隊共損失563架飛機,犧牲和失蹤飛行員及機組人員共1579名。

1945年8月,日本宣佈無條件投降。「聽到這個消息,隊裡的中國人高興,美國人也高興,大夥一起喝酒。美國人想喝雞尾酒,可沒有冰塊了,有人想了個辦法,把飛機的副油箱裝了水,飛到3萬尺高空,水就結成冰。就這樣,我們那天晚上喝了雞尾酒,慶祝抗戰終於取得勝利。」老人笑著回憶說。

1949年,李繼賢隨部隊離開大陸,前往台灣。老人至今依然清晰記得離別的情景,那天,他駕機偷偷繞道,在故鄉上空盤旋了40分鐘。

「沒曾想,我那一走,便和父親成了永別……」說到這裡,李繼賢一時語塞。

入伍後,李繼賢就再沒回過老家。直到2011年,在大陸志願者的幫助下,他才終於返鄉祭祖,一晃竟已70餘載。

明年是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老人希望屆時能再回到故鄉,也能去北京走一走,看一看。

「老兵一天不死,一定還會回去。」他飽含深情地說。

趙振英:南京受降儀式親歷者

「1945年的9月9日,在南京的受降儀式中,我是受降儀式警衛營的營長,見證了日本侵略者投降的全過程。這是中華民族近百年來抵抗外來侵略的第一次勝利,有機會親身經歷這個重要的歷史時刻,是我一生的榮耀。」在日前於中國軍事博物館舉行的「國家記憶——美國國家檔案館館藏二戰中美友好合作影像展」開幕儀式上,98歲高齡的抗戰老兵趙振英激動地說。

趙振英因年事已高,坐著輪椅,但他對中華民族遭受的那場災難和抗戰的艱辛記憶猶新。

1937年,「七七事變」發生後,日軍在北京城內耀武揚威,一天趙振英去公園念英文,一名日本兵過來制止他停放自行車,趙振英不服氣,誰知日本兵當即甩了他一耳光,「他打了我一個嘴巴,我記了他八年。」

「亡國奴的滋味絕不是好受的。」當時中國抗日救亡運動風起雲湧,21歲的趙振英毅然決定投筆從戎,7月23日,他離開北京,前往湖北武昌,成為黃埔軍校14期學員。 1944年,趙振英成為中國遠征軍第一名少校營長,他來到印度,與盟軍一同抵抗日本在東南亞的進攻。

次年日本投降,趙振英所在的國民黨新六軍受命進駐南京,「其實我們都是作戰部隊,平時不穿馬靴,但為了顯示軍威,就臨時給我們製作了馬靴。」

9月9日的南京受降儀式現場,趙振英就站在日本投降簽字儀式代表的後方,「士兵的槍我們都要檢驗,不能裝上子彈,萬一要走火,那就是不得了的事故。」

「日本投降簽字儀式代表走進會場,摘下帽子,恭恭敬敬坐著……」老人清晰記得短短十多分鐘的受降儀式上每一個細節,一切宛如昨日。

由於歷史原因,多年來趙振英一直不願意透漏自己從軍的具體細節,「我不願意跟人家說,這麼多年鄰居們沒人知道我是幹什麼的。」守口如瓶60年,他才第一次告訴兒女「我就在南京受降儀式現場」。

如今,趙振英老先生已經可以自豪地說,「能有機會親身經歷這個重要的歷史時刻,是我一生的榮耀。」

尹士悅:親歷東京審判

與飛虎隊並肩作戰轟炸日本機場、飛東京參與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公審戰犯……他不凡的經歷,成就了中國抗戰史上的一段傳奇。

他叫尹士悅,今年100歲,曾是一名抗日戰機領航員。

在陝西西安西北工業大學校園一棟簡陋的單元房裡,談起往事,他思維敏捷、神彩飛揚,人名、地名和具體的時間能夠脫口而出。

1935年初,他考取了山東齊魯大學化學系。次年被航校錄取,到中央陸軍軍官學校學習。 「那時候戰爭困難,部隊急需新鮮血液。我就打報告要到部隊去,部隊很歡迎,就把我分到了空軍第二大隊第九中隊當轟炸員。」尹士悅回憶說。

抗日戰爭爆發後,日本在中緬邊境附近修建機場,駐紮大量兵力,妄圖掐斷滇緬公路這條生命線。

1942年5月2日清晨,尹士悅和戰友們接到命令,去緬甸臘戍轟炸日軍修建的機場和軍火庫,保衛滇緬公路。「副隊長給我一把手槍,裡面十發子彈,我把手槍別在腰上,想著可以去打日本鬼子,一點畏懼沒有,還特高興。」

在美國飛虎隊的掩護下,9架飛機密集準確地把彈投在日本飛機場跑道上和火藥庫上。一時間地面火光沖天、濃煙滾滾。「日本鬼子用高射炮打我們,我們這些年輕的空軍戰鬥員想到日本橫行霸道、無惡不作,心中充滿復仇,都不怕犧牲,豁出去跟鬼子拼啦!」就這樣,沒有損失一架飛機,尹士悅和戰友勝利完成任務回到昆明。

1946年5月20日,由尹士悅擔任領航員的5人機組在上海大場機場起飛,護送中國軍事代表團到東京參加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對日本戰犯的公審。機上有中國代表團團長、國民黨陸軍中將朱世明及其隨行人員十餘人。

5月22日,機組5人隨著中國駐日軍事代表團人員一起,去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參加聽審。法庭設在日本陸軍軍官學校,也就是東條英機發號施令的地方。「法庭像個小戲院,法官坐一邊,戰犯在另一邊遙遙相對。」每個細節尹士悅都記得特別清楚。

28名戰犯由美軍憲兵押進法庭,依次入座。土肥原賢二、南次郎、東條英機等人在最前排,松井石根、重光葵、廣田弘毅等人坐在後排。「崇光葵腿腳不行,拄個拐進來的」。

「坐在前排中間的東條英機,戴著一副眼鏡,留著一撮小鬍鬚,頭戴耳機聽審,還不時做筆記。南次郎留著長鬍鬚,閉目養神,故作鎮靜。」尹士悅說。「我都顧不得聽耳機裡的同聲翻譯,就看那些戰犯。我心裡想,當年逞兇作惡、不可一世,現在也落得如此下場。」

美國大兵伯納德•馬丁:中國士兵不可戰勝

在「國家記憶——美國國家檔案館館藏二戰中美友好合作影像展」的一張日本投降儀式的照片前,一位坐在輪椅中的美國老兵顫巍巍向前探身,做出一個快速揮拳的手勢,「你們厲害,但我們更厲害!」數十載過去,打了勝仗的驕傲依舊未泯。

回憶起當年並肩作戰的中國軍人,他滿口稱讚,「中國士兵比美國士兵更厲害,他們更能吃苦,中國士兵是不可戰勝的。」

伯納德•馬丁先生是1943到1944年二戰中緬印戰場的美軍中士,1943年響應羅斯福總統的號召加入梅里爾將軍的部隊,成為一名無線通信操作員。今年93歲高齡的他仍然精神矍鑠,黑色的棒球帽上別滿徽章。

8月30日,他受邀參加「國家記憶——美國國家檔案館館藏二戰中美友好合作影像展」開幕儀式。在一眾「粉絲」的簇擁下,看著一幅幅記憶中的畫面再次呈現眼前,老人時而興奮時而感慨,仿佛那些難忘的故事在他心中依舊鮮活如新。

「我們的人數比日軍少太多了,每天迎接我們的都是極度疲憊、饑餓、疾病,每天都面臨著死亡的威脅。」看著一張安葬美國陣亡士兵的照片,馬丁先生感慨著。

伯納德•馬丁所在的部隊是第一支在亞洲參加對日作戰的美軍地面部隊,他依然記得中美士兵在戰火中結下的深厚友誼。「當時我們的上校說,希望可以離中國士兵近一點。沒有中國士兵我們不可能打贏。」

這次展覽給了馬丁另一個驚喜:他意外發現自己出現在一張照片中,當時他正在戰場上與一名中國士兵互相檢查彼此槍械。「簡直不敢相信,感覺就像是昨天。」馬丁激動地說,「在戰場上,交流障礙不復存在,是勝利的信念讓我們融為一體。」

1944年5月17日,馬丁所在部隊佔領緬甸北部戰略據點密支那唯一全天候飛機跑道,摧毀日軍對空中的控制權,成功開闢一條通往中國戰場的重要物資通道。

次年8月,日本宣佈投降。展覽館中,看著中國百姓歡呼雀躍的黑白照片,馬丁哈哈大笑,69年過去,曾經英姿颯爽的美國大兵眼角早已堆起皺紋,不變的是眼神中的勝利喜悅。

他緩緩回過頭,對身邊的人們豎起大拇指,「中國士兵是不可戰勝的。」

(新華社記者 ∕ 吳濟海、賈釗、杜斌、鍵興、梁愛平,實習生趙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