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犇報‧第42期】《徵文獎》我的大陸同學(二)

 蔡尚謙(台灣大學)

    一年前,兩岸之間的密切交流進入到新的階段,政府開放陸生來台,兩岸之間學子開始了更為直接的互動接觸。

    新學期第一堂課,教室裡還是生面孔,忽然一位同學自我介紹:「諸位好,我打山東來的,我是…」一時之間,全班其他本地同學開始議論紛紛,對這位大陸同學充滿好奇。也許是歷史的偶然,也可能是現實上的必然,總之,陸生開始正式踏入我們臺灣人的生活,並開啟了新的故事篇章。

    不能免俗的,我也和其他同學一樣,對大陸學生充滿了新鮮感和疑惑重重。但隨著日子一長,友善的客套褪去,陸生熱潮漸退,新的問題就是我們究竟如何看待這些外地來的「大陸同胞」。台灣社會不是一言堂,充滿了各式各樣的不同立場,於是在逐漸相識的過程中,兩岸長期的文化差異便難免三不五時的出現。有時尷尬,有時卻也會因為彼此都能夠直率表達彼此不同觀點而產生難能可貴的諒解。

    我和老王的相識,便是從那堂課開始。那天一下課,我湊在他身邊挨著他問東問西,他不厭其煩的為我解釋說明。禮尚往來,我對他的提問倒也言無不盡。就在這樣一來一往之間,在每日上課、吃飯、出遊的每個當下,我們都因為彼此的坦率真誠而有了「這樣的哥兒們值得結識」的共識。

    從小時候開始,我就對歷史故事感到著迷,對於詩詞曲賦、歷史掌故,我也百讀不厭、耳熟能詳。要說我對大陸的文化想像,那是一種摻雜著文化和歷史的傳承與連結。我的神州想像,揉合了「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的親切與熟悉。雖然政治現實使得兩岸之間產生了遙遠的距離和對立,但對於同文同種的認知倒是並無二致的珍貴共識。

    我時常與老王談天說地,互通有無。在偶然的機緣裡,也一起參與了校內的社團活動。我倆的發言時有交鋒問難,但在激辯討論的過程中,始終能保持「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的風度。時日久了,對彼此的脾氣和個性也更加清楚,我逐漸理解到,老王是個直爽熱血的人,他從不為求表現出自己好的一面而矯揉造作、忽悠賣弄。他是那種「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光棍好漢,直來直往,光明磊落。

    在這一年的同學經驗裡,為了略盡地主之誼,我時常拉著老王逛台北,帶他看那些我其實已熟悉不過的風景名勝。他特愛去故宮,總說那裡蘊藏了真正的文明瑰寶,經常一早進去,直到閉館都捨不得出來。我嘴上不說,但心裡總是汗顏,身在台灣的我們,對於這些中華文明的重視程度絲毫比不上他。

    老王除了喜歡歷史,他還喜歡和我抬槓。時常我們會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得面紅耳赤不可開交,但越鬥嘴越能理解對方的想法,也更能夠證明何謂不打不相識。就這樣,我們從素昧平生到結為莫逆,途中經歷了無數次的攻詰與尖銳對話。

    然而,越是平凡真實的生活,也就能越能帶來真實的感動。老王與我之間,並不因兩岸的差異與政治對立而有隔閡,我和他在許多不同層面的互動時,重視的事物在於一個人的本質是否真誠,是否具備著惻隱之心,甚至,對於真理和公義的追求,我倆可謂伯仲之間。

    我一直深信一個道理,相識於微時,才能貧而無諂,富而無驕。隔著一條海峽和六十年的歷史高牆,我和老王的友誼建立在對於彼此的誠實無欺和情義相待。我們常說,二十年後,即使立場互異,但無論外在環境如何改變,我們始終都要永不相負。若不是這樣的際遇,這樣的契合,我可能永遠不會認識一位來自於大陸,但是卻能夠把酒言歡,患難與共的朋友。

    為此,我深深感激,因為從他身上,我見識到了具體而微的大陸風貌。雖然沒有人能代表全體,但至少老王為我開了一扇窗,讓我能夠對大陸的現代青年有更直接而深刻的理解。

    張愛玲曾說,「在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在時間的無垠的荒野裡,正巧遇見了,那也沒有什麼話好說,只輕輕的問一聲,噢,原來你也在這裡」

    感謝老王,感謝你出現在我的生活裡。希望二十年後,我們真能升沈雖異,但車笠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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