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親
主辦單位:江蘇省台灣同胞聯誼會、夏潮聯合會
承辦單位:兩岸犇報
我在大陸的那些日子
全國組首獎:
陳昱君 輔仁大學應用美術系
遊覽車開往機場時,大家利用車上的麥克風設備,把握最後的機會高歌一曲。我記憶中的最後一首歌,是堂姊唱的。大我二十多歲的她,與其說是堂姊,更像是個長輩。
在夏令營的最後一天,平時溫和有禮的堂姊,選擇唱首歌來送別我們。唱歌的當下,堂姊一改平時的內斂,大聲地高唱著送別的歌詞。平時聽起來挺溫柔的音調,換做歌聲,竟十分地蒼涼悲壯。那歌聲不只震撼了車上的人,也融進了我心靈中某個正微微顫抖著,呼喊著不願離去的部分。為了深入了解這個四年多前才連繫上的親戚,也有著一些說不上什麼來由、隱約覺得會改變什麼的期待,我排除萬難參加了這個有她帶團隨行的夏令營,在堂姊的陪伴下,跟隨著行程,慢慢地認識了她自小生長的家鄉–四川。然而,再怎麼漫長的旅程,都有邁入尾聲的一天。我聽得出她歌聲中的無限傷感,在心中陪著她一起流淚。一直到登機前彼此最後的擁抱,意識都像是還蒙在一層迷霧中,不由自主地回味著歌聲中的淒婉哀切。真正要離別的當下,一切都模糊了,或者說,只會更加的清晰 ……
四年前的某夜,全家族盛裝打扮,迎接遠從四川來台,與我們相認相聚的堂姊。因為國共內戰而分隔兩岸的家族分支,在彼此失去對方音訊幾十年之後,終於連繫上了。然而,一絲陌生與不確定,悄然無聲地橫亙在我們與堂姊之間。這個突然在生命中出現的親人,在此時看來,只有說不出的遙遠。當下,看著堂姊爽朗的笑臉,親近的話語卻是怎麼都無法說出口。我完全不懂妳,要怎麼去把妳看做親人?而這些看似親近時則客套的包圍詢問,真的是妳千里迢迢來到台灣想要追尋到的嗎?想了解,卻找不到好好對談的時機。這一頓飯吃下來,竟隱隱泛著一絲苦味。之後偶而的電話連繫,在兩岸遙遠到無法時常見面的距離下,分外蒼白無力。
直到下飛機前,我都還在慌亂地思考著該如何面對這個無比陌生的堂姊。但從在機場見到她的那一刻開始,一切都是那麼地順其自然,她不再是親戚口中的一個名字,不再只是電話那端的聲音,而是有血有肉,會笑會跑的人:隨著相處的時光增多,我開始記得她微笑時瞇眼的弧度;記得那雙溫暖略為乾燥的手順過我頭髮時的觸感;記得她執意替我背著相機分擔重量時,臉龐微微冒汗的模樣;記得她送來旅館房間的水蜜桃滋味有多甜;記得我們深夜坐在小吃店舉杯共飲話家常的畫面;記得她如同所有四川人一樣嗜辣如命,卻耐心陪吃好幾天的清淡台灣菜;記得她不厭其煩的叮嚀該如何服用高山症藥品;記得她介紹到家鄉四川時,如數家珍的熟練模樣。十幾天的相處,也許只是一輩 子中的極小部分,但就是這樣長度的時間,讓這個人在我腦海中的形象鮮活了起來。我逐漸意識到,在大陸四川的這些日子,美不勝收的自然風景,已然不是這趟旅程最值得珍惜之處,而是在跨越海峽來到大陸時,一個原本陌生的人,能夠回應著我的期待,與我互相了解,陪著我走過、體驗過一切,終至相處可以像朋友,並且深刻感覺到對方是有血緣連繫的親人。
眷戀的餘燼,在細火慢燃中,點一抹昔日時光的亮。從四川回到台灣,至今已過兩年。那些難得的經歷,也從眾人爭相探問的旅行經驗,變成日常中不太被問起的話題。彷彿身邊的所有人都遺忘了歷史的痕跡,瀟灑向前邁進,只剩我停留在原地,沉醉於那微亮永遠散發的美。偶而獨處時,許多回憶會不受控制地在腦海裡奔流著,肆意地用冷清喧囂著一股說不上來的寂寞。去過大陸那麼多地方,認識了那麼多的人,回到台灣,卻像一切皆煙消雲散,宛如鏡中幻夢。記憶中,堂姊笑著呼喚我名字時,那雙隱隱帶著溫暖的眼睛,隨著時間逝去,已然失了輪廓。大家好嗎?都還在嗎?是否在你們的記憶裡,還留有我當時與你們歡笑共處的身影呢?那些日子,最讓人難以忘懷的,是自己享 受到太多看似平凡的幸福,卻由於時間短暫無以回報。而這些幸福的日子曾經存在過,卻在沒有新增的狀態下,無情地開始褪色消失,融入時間之海中。想著想著,眼前總不自覺地被水光浸潤成一片模糊。縱使心靈之間已無距離,遙遠的空間距離,終會使彼此心中的惦念漸漸淡化。是否將來我喊的那聲堂姊和妳喊的那聲堂妹,都不再能發自內心?是否將來終於能再次會面,彼此卻只剩下尷尬的客套寒暄?離別過後,一切都模糊了,再也無法變得清晰。我如此恐懼此刻的滄海桑田,只能蜷縮在脆弱的心靈防護罩內,等待歲月吞噬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