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
承辦單位:兩岸犇報
徵文題目:我在大陸的那些日子
全國組二獎:
秦琬婷 台南藝術大學 藝術史與藝術評論研究所
那天她到的時候,天灰濛濛的,雲朵直墜墜的似乎要壓到人們面上,不一會兒,細小如牛毛的雨絲斜斜的打在她臉上,側目,有一女子步履從容自她身旁走過,她低頭只望見一雙白底紅花的棉質繡花鞋踏著水花向前滑行。繡花鞋上的芙蓉蕊用金線點綴,茜紅色絲線的勾勒出花邊,花旁間稱幾抹濃綠的葉子,鞋底一遍遍踩著雨下的石磚,帶著啪喫啪喫的聲響走遠了。猛然回首,她發覺不知何時,自己腳上也穿著相同款式的繡花鞋,確是有些褪色了,原本青綠的葉子被洗刷為蒼然的暮色,月牙白的鞋面被雨浸透而顯的些許蒼白,淡粉的花瓣則是零落一地的花泥,一靠近,彷彿還有股盛夏午後頹敗的腥味。白底繡花鞋採著青石磚一步步的向前,遠邊忽地傳來一陣馬蹄聲,似乎是有些乏了,不一致的噠噠聲如同心跳聲在耳畔鳴響若鼓。
她撫著牆直往前行,青石磚往兩側綿延,對稱是的樓閣相互林立,從上往下望便是一字,雙喜。無論走到哪個院落,都如同初時踏進的第一個院落一般,陌生卻又帶著熟稔的麻木感,像是站立在雨中空無一人的堂前,雖寂靜美好卻帶點些許的落寞。她拾首向上望,大紅的燈籠正高高掛著。這燈籠是這座宅子裡最不寂寞的一個,它們成串的在廊前簇擁著,也有幾個被落下的同伴,在雁兒的房裡點著。它們曾是一種象徵,帶著火紅的希冀與絕望,仰賴著竹條、紅宣紙與燈油,照亮了某晚那孤寂的心房。紅燈籠下方微垂的黃絲墜隨風擺盪著,耳畔的絮語並雜著風傳來一陣陣聲響,那是低泣、笑聲與片刻的孤寂,她佇立在空無一人的廳堂裡,聆聽著院落的過往,那時,仍有座喬家大院。
往昔那是一座古城,他們如是說。
在往昔,這座城池不過是無數城池裡其中的一座,待到今日,它卻是最獨一無二的一座。它的存在,便是蒼然歷史筆下的一點墨痕,如同破殞書卷上被輕描而過的一筆。只是而今的我們弔念過往只能翻閱幾卷篇章,此城卻是躍然於紙上的景緻。 她在城內漫無目的的遊走,跟隨著一隻不知何時走在她前方的花貓,花貓的身軀是白紙上無意遺落的墨點,貓尾隨著步行而左右擺動,小花掌踩過夜雨積累的水窪,在黃土色的石磚上綻放朵小花。貓影迅速在一個為頹傾的斷牆邊消弭,她沿著幽幽的牆往上望去,瓦片與瓦片的間隙迸發出些許的青苗,一片綠靄靄的隨風搖擺,幾滴雨水落在葉尖上隨著風晃來盪去。恍惚間,她似乎望見,秋日來臨時,青苗將化作枯草,黃澄澄的一片漫佈成煙霞在天邊燃燒。那時,她將坐在這城內某處的茶館,手捧著一甌熱茶,輕啜著過往的年歲。
在這座城內的街角總可以望見時光,偶然的暮靄落在老人的手上,他們邊抽著大煙邊奕棋,在灰白的煙霧裡黝黑的面容忽隱忽顯,雖是不發一語的靜默,但在眼神偶然的交會之間,笑靨在我們的臉上畫上句點。一旁坐著幾位老婆婆,低垂著頭手裡正納著鞋板。或許還差了幾聲騾馬蹄響與商客們急促的步履,似乎是人潮聚了又散了,這些住在城裡的人們依舊日復日、年復年,留下了繁華落盡後些許的滄桑與平靜。正如同這古城牆般,略帶不平整與剝落的牆面,卻絲毫無損其雄偉與風霜過後平和。當她站在古城樓,由上往下一望,他們說這城池狀似龜形,城的外圍有環繞著護城河的垂柳,風一吹,微帶著蒼黃的土氣便拂到人的面上,似乎便飲盡了無端的日月。她驀然想起,曾在某處見到零碎一地的殘陽,那時她與一隻黃土色的狗兒,兀自霸占整條街的孤獨,她們或行走或逗留的踩碎那日午後的時光,那是最微不足道的記憶,是最為空白的思緒,卻是她已然逝去的最好的年華。如同城裡的人一般,她進去了,又出來了,或許不再回頭,但她留下某段思緒,給這座圍城。
他們說,今日那兒仍是座古城,而今它叫平遙。
她從一間房子,邁入一座晉商的宅邸,再走入一座城,最後,她踏入了城池的中心。從一座古城邁入另一座城址,在回憶裡只需花費些許的光陰。她在狹長或方形的天空裡看到過往隨著陽光灑落臉龐,擦肩而過的都是前世的過客,她看著那黑黝的髮絲與橙黃的臉龐,每一個模糊的背影都似那年的夕照,偶爾對印上的眼眸,都帶著熟悉的笑意。她恍然未覺,似乎曾經預視過這般的情景,卻不知是在何時何處,說不出個名堂來。彷彿體內被某股呼喚聲所牽引,她卻是頭也不回的往前走了,青春與年華被拋擲一地,似乎,沒有人能永遠年少。
她猶記得那一年,當她初次踏入這座城時,那年因緣際會與夏潮和台聯的夥伴們一同在夏令營裡見證了青春的洗禮,逐漸地,她明瞭到唯有藉著旅程才能不斷的發掘內在的自己。當這年與昔年的自己,在同一座城裡交錯而過,她就像望著水裡模糊的倒影,在舊時故處緬懷那個無法回頭的自己。當那些流金歲月隨著夕陽灑落在游子們的身上,斑駁的光影映照在月牙白的鞋上,直把鞋子渡上層光暈。她坐在杳無一人的迴廊上,只有風伴著。下一刻,她隨即坐起,牽著童稚的自己,在這處午夜夢迴走過無數次的紫禁城裡,告別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