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期】《致青春》是部有態度的電影

胡紫微

致青春 導演趙薇

《致青春》導演趙薇。(網路圖片)

有時候女人不做事你都不知道她是有思想的。其實她挺有的。比如像趙薇。趙薇執導的《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是如此的從容,以至於你很難把它跟一位女明星的導演處女作聯繫起來看。

我給趙薇88.5分

這是一部散文式電影。散文式電影很難拍,因為它要顧慮的事情很多,擺佈起來又都很微妙,有那種外人看不出的吃力:無法靠單純的戲劇性事件做抓手,只能憑內在戲劇性的起承轉合來推進,所以怎麼講故事特別吃功夫;沒有強大的視覺效果做依靠,只能在具體而微的尋常中體現詩意,所以電影表現手段特別吃功夫;沒有鮮明的開端、發展、高潮、結尾的敍事線索,只能靠旱地拔蔥地製造一種節奏來引領觀眾,所以導演對於電影內在的情緒邏輯的把握就特別吃功夫。

散文式,而同時又是群像展覽式的電影的格外吃力之處在於,編織感。你要把幾條並行的線索,不動聲色的編織起來,人為卻並不著相。這個最難。看似隨意而時時都需取捨,掩蓋設計而處處都是設計。導演沒有幾分真功夫,是斷然會出大紕漏的。但是,看過之後感覺,真的挺好。這絕不是一部靠賣明星賣誠意賣情懷去搏出位的電影,趙薇扎扎實實拍了,你可以踏踏實實的看。兩個小時,值回票價。因為沒看過原著,所以索性可以心無旁鶩地把整部影片的優劣都著落在編劇和導演身上。苛刻一點論的話,我給小燕子打88.5分。

當然,這並不是我要說的。

這是一部有態度的電影

我以為,談戀愛以手機和互聯網的出現為界限,存在一個顯著的古典和現代派談戀愛的分界。《致青春》雖然講述的是90年代中期的大學校園,同住一個宿舍的四個女生的戀愛故事。但因為那時候手機、互聯網還沒有風行,所以看起來這幾場戀愛都是當面鑼對面鼓,穩紮穩打的談法,是古典派的談法。所以,這雖然是一部八〇後的電影,卻並不使七〇後六〇後感到隔膜。

「小飛龍」鄭微是個大大咧咧但聰慧明覺的女孩子,她談的是一場性情中人才會有的,轟轟烈烈但是漏洞百出的戀愛。因為偶然的不打不相識,不可遏制的愛上了家境貧寒但是學業優秀,對自我設計容不得一釐米差池的陳孝正。這對前半場的歡喜冤家在歷盡劫波之後,仍然以男方的背棄收場。鄭微失去了初戀,收穫了自我認同。

大美女阮莞是一株溫潤的校花,全校男生暗戀的對象。她的對象遠在另一個城市上大學,她對愛情有一種隨和外表下掩蓋的癡狂,癡狂到可以曠課跑到男友的城市去為男友的一夜之失去收拾殘局,癡狂到只要趙世永一聲召喚,哪怕馬上嫁做馮婦了,也要千里萬里趕赴,拼死一會。阮莞犧牲了所有人包括自己,成就了她自以為的愛情。令人難忘的一個場面是,當初還是個大學生的她,抱著已是方寸大亂的男友,像個悲傷的母親。

家境貧寒的黎維娟是一個對未來存在深度自我設計的女孩,是那種生怕被占了便宜,生怕自己吃了虧,生怕自己的愛情和處女膜賣不出好價錢的精明的女子。在了結了跟河南老鄉一段似有似無的情緣之後,早早地嫁做商人婦,如願以償地成為了一個眼神驚惶的豪門繼母;男孩氣的朱小北,在生活的重壓下迴避了愛情,但她迴避不了的是世態炎涼,並最終為了尊嚴沖天一怒,被迫離開校園,獨自闖蕩,安身立命。

如果稍作總結,不難發現,故事裡所有的男孩兒都配不上他的那個姑娘:陳孝正配不上鄭微的勇氣,也配不上校長女兒的勇氣;趙世永配不上阮莞的勇氣;操蛋的校方配不上朱小北的勇氣。有人說這是一部女性主義電影,我是打心眼裡認同的這個判斷的。一個女性視角、女性立場、以女性的自我救贖作為立意的作品,《致青春》幾乎是一部嚴格意義上的女性主義電影而不是愛情輕喜劇。

這是一部有態度的電影。這是本片和趙薇不得了的地方。

男人是用來超越的

影片最重要的態度發生於鄭微在得知陳孝正背著她利用了校長女兒的好感抓住了出國深造的機會,光速辦理好出國手續馬上要絕塵而去的當口。當最初的慌亂平靜下來,鄭微對自己的閨蜜說:「愛上他是我自己的選擇,為他付出是我自己的選擇,現在我要為自己的選擇結賬,這沒什麼好抱怨的。」影片的最後,鄭微又對這位試圖重敍舊情的前男友說:「還有意義麼。現在我們對於彼此都已是無用之物。」想想看,這幾乎是我聽見過的,一個女人對於傷害過她的男人所能說的最誅心的話了。

鄭微的態度告訴我們,愛情不是用來淪陷的,而是用來處置的;男人不是用來敵視的,而是用來超越的。

很多女人,尤其是年輕的女人,最大的人生理想無非是找到一個對的男人,之後一輩子綁定在他身上,成為他的副卡,靠著他預支自己的大部分人生。女人的悲劇太半源自於此。而這部電影至少告訴你一件事。根本不存在所謂對和錯的男人。男人本不是你人生的答案。更不是可以安放人生的靠得住的解決方案。總的來說,男人是個問題。你需要把這問題擺平了,生活才得圓滿。或者呢,你被這問題擺平了,人生雖然破碎,然而你將獲得成長。影片的四個女主人翁,一個得到了看上去的圓滿,一個破碎了,另外兩個,獲得了成長。

扯遠一句,在超越男人這件事上,女人的結局無外乎三種。打個爬山的比方吧。有一種呢,一輩子艱苦跋涉,恨過愛過,嫁了從了皮了累了,最終匍匐在山腳下,主動選擇把自己的內心格式化,一輩子只面對著這一堵山牆過活,時時堵著心。就比如黎維娟;第二種女子,經過艱苦跋涉,她登上了山頂。這時候,當曾經的世界終於踩在腳下的時候,她終於發現,她看見了風景,這風景來自內心,那麼美,那麼豐富,令人心曠神怡。於是,她的人生開始了另一段故事,這個故事往往與自我修持心靈成長有關,沿路仍然會有很多的精彩,但已和腳下的這位男士無關。所以有話,所有的有境界的女子,都曾經有一位逆渡她的男人。就比如鄭微;還有一種女子,經過艱苦跋涉,她也登上了山頂。但是神奇的是,她並沒有愛上這座山,而是愛上了攀爬這項運動。於是她們變了。她們內心堅定,目光清澈,一路小跑,歡快地穿越在生殖器的叢林裡,並不稍作停留。而男人對於她們來說,分成了簡明的兩種,能睡的和不能睡的。這類女子,通過物化男人,解脫自己。這樣的例子,在影視作品裡不多,在生活裡不少。

超越不了男人的人生,是被各種心碎煎熬的人生;超越了男人的人生,是也無風雨也無晴,曠達卻終不免蒼涼的人生。男人,無一不是承欲而來;女人,大多難脫情執深重。《致青春》大概說清了這個實相。

其實,這也不是我要說的。

 回記起自己的青春

其實,我想說的是,這部電影至少還有一個價值,那就是,它會使很多的觀眾,在電影散場離座而起的時候,回記起了自己的青春。不管是上世紀初《大浪淘沙》裡面的革命的激越的時代,五〇年代《青春萬歲》裡面興致勃勃、百業待興的時代,七〇年代《與青春有關的日子》和《陽光燦爛的日子》裡面殘酷而濃烈的時代,以及未及書寫的萬言難盡的八〇年代……總是會緬懷,會眼前一熱,心頭一軟。私下覺得,過往的所有時代雖然各有各的調性,各有各的悲歡,但是和當下這個時代相比,有一個最大的不同就是,以前的年輕人總還有機會為了愛情以外的東西而激蕩。我們有機會領略為了某種信念相濡以沫,同氣相求,我們有機會為了自己的未來而發聲,甚至有機會以自己的血肉晴朗共和國的天空。那時的我們笑容明媚,男孩志存高遠,女孩燦若夏花。那是我們曾經的青春,雖然終不免背叛了,卻仍然盪氣迴腸的存在。

說回來,現在的時代可供孩子們體會的,只剩了小情小愛、執手相看的青春。這是安穩的,但也是暗淡的,是那種一口真氣散掉了的黯淡,連背叛都無從談起的黯淡。而只配談場戀愛的青春,算得上青春麼。而連青春都安放不下的時代,安放得下愛情麼。

(來源:胡紫微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