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
陳平，大陸新左派經濟學家。曾任北大中國經濟研究中心教授和博士生導師，現任復旦大學新政治經濟學中心高級研究員、學術委員會主任、北京當代經濟學基金會學術委員、春秋發展戰略研究院研究員。陳平在大陸網路節目「眉山論劍」講述經濟學，受到許多網民的關注。本版將分兩期刊登陳平關於「破解西方經濟學迷失」的摘要內容。

上屋抽梯

大家都知道有一個諾貝爾獎經濟學者叫斯蒂克利茨，他以前是克林頓總統的經濟顧問，後來又當了世界銀行的首席經濟學家，他老跟我講一句話：「做美國所做，不做美國所說。」有一個韓國裔的經濟學家也曾講：「什麼是西方經濟學？就是他們自己拿了一個梯子爬到二樓了，然後把梯子踢開，叫你們沒有梯子就要爬二樓，你當然就爬不上去。」

美國打南北戰爭的時候，南方種棉花賣給英國的紡織業，當然南方會主張自由貿易，北方是搞自己的工業化，競爭不過英國，北方當然要搞保護主義，所以北方打南北戰爭，當時真正動機並不是為了解放黑奴，而是為了保護它的工業。所以美國一直到二次大戰以前，貿易保護主義都比其他國家嚴厲，關稅也高很多，但是等到二戰以後，美國佔領工業制高點了，就要其他國家開放自由貿易，其目的是為了自己的產品往外銷。現在美國競爭不過中國產業了，美國就搞什麼市場經濟地位，限制中國進去，搞保護主義。

波蘭人告訴了我們一個道理，波蘭團結工聯上台後，盲目地相信哈佛經濟學家的推薦：休克療法。休克療法什麼意思呢？就是實行貿易自由化，但是西方國家並沒有取消對波蘭的貿易壁壘：波蘭有很多產品是有競爭優勢的，比如說波蘭的化工產品，而且波蘭生產的蔬菜水果，沒有化肥，沒有農藥，也比歐洲國家好，卻賣不出去，為什麼呢？他說你的包裝不合格，營銷不合格，然後各種理由，結果波蘭經濟就垮了，為什麼呢？貿易逆差大幅增加，導致波蘭的貨幣市場貶值，然後產生大量失業。

西方主流經濟學講，理想的市場是自由進出的市場，可是美國的市場就不是自由進出的市場，例如，中國銀行是最早進行全球佈局的銀行，名義上中國在美國可以開業，實際上美國政府限制中國銀行在美國設支行的地點，所以中國銀行只有在很少的幾個華人區設有分行，就替華人服務，根本沒有辦法跟美國銀行競爭。相反的，許多美國銀行卻大量在中國佈局。

陳平教授。

還有一個非常好的例子，西方老講西方的優越性，一個講三權分立，一個講央行獨立。西方金融危機以後，我們才發現中國的央行比美聯儲還要獨立。美聯儲是私有銀行，由美國全體私有銀行所擁有，主要是金融寡頭掌握，美聯儲的金融監管相當於監守自盜，所以美聯儲是讓金融削弱監管，造成金融危機的罪魁禍首之一。反觀中國，說實在的，制定中國金融政策的並不是中央銀行，而是中國的政治局，中國政治局要考慮社會穩定，制訂政策就不是只為金融產業服務，所以在遇到金融危機時，中國央行的經濟表現，遠高於西方的央行，原因恰恰是中國的央行不是私有銀行，而是受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制約，才會比西方先進。

兵無常勢（上）

現在世界上哪個地方工資最低！就是打仗的地方。去看看南美，南亞還有中東地區，人口增長率比中國高很多，卻大量的人失業。像印度，孟加拉的工資可以比中國工人低很多，低工資真能產生經濟增長嗎？非常的困難。所以講中國經濟增長是靠低工資，人口紅利，這些是西方主流經濟學編造的神話，根本不成立。如果這個成立的話，西方國家就不會有高收入國家了，因為西方所有高收入國家早早就進入老齡化，早早就工資太高了，怎麼可能維持相當長時間的經濟霸權，一直到中國崛起才動搖他們的霸權。

一些人盲目迷信新古典經濟學，卻沒有基本的歷史常識。根據西方經濟學家、經濟史家的研究，英國發展最高峰是1850年，那時候它的工業生產占全世界百分之五十，所以英國那時候是霸權無疑。但是工業製造的利潤並不大，所以英國從1850年以後開始發展金融，逐步地放棄製造業，從那以後英國的實力就下降了，才會有後來的德國崛起。同樣地，經濟史學家觀察，這一次美國的金融危機，根源緣自美國八十年代以後，開始追求金融的高利潤，輸出製造業，所以美國實力的下降，全面導致西方的實力衰弱，都是從追求金融的高利潤，放棄製造業開始。

過度的發展金融，過度的發展醫療，都是損害自己的競爭力，創造的都是有害的GDP。如果中國要往這個方向走，那就是自取敗亡之路。現在很多人照抄西方主流經濟學教科書，假設市場應該均衡，而現在產品多了賣不出去，那不就是產能過剩了，然後就要去產能。我告訴各位，這個概念本身就是錯誤的，為什麼呢？開旅館、開餐館服務旅遊業，肯定有淡季有旺季，淡季的時候，桌子就空很多，房間空很多，你說我要去產能，把那個酒店旅館都關門了，等到旺季的時候再重新投資建設，還來的及嗎？另一些人把對過剩產能的調節說成是計畫經濟更是荒唐，因為無論是計畫經濟還是市場經濟，都要面對經濟週期的波動，或者面對金融危機的衝擊，因此都需要有後備部隊，都需要一定的過剩產能才能應付。

中國媒體經濟學的一些分析，不了解國際競爭的格局，中國所謂過剩的產能，大概最嚴重的鋼鐵就過剩百分之三十，美國最嚴重的過剩產能是汽車和鋼鐵，他們的過剩產能到到百分之四十和百分之六十，所以美國的過剩產能比中國嚴重的多，因而美國應對過剩產能的能力，也比中國弱得多。所以一但經濟開始復甦，如果要搶佔世界分工下市場的制高點，中國企業戰勝美國企業的能力要強的多。

陳平認為只有淘汰落後、汙染產能的問題，沒有淘汰過剩產能的問題。

但是如果中國自損競爭力，砍掉過剩產能，等到經濟恢復的時候，美國就可以搶佔中國自願放棄的市場，到時中國後悔都來不及了。我認為中國經濟學家有個最大的錯誤，產能是過剩還是不過剩，看的是自己的歷史，而不是看國外的競爭者。過剩產能這個概念本身就是錯誤的，只有落後產能需要被淘汰，沒有什麼過剩產能，我贊成中央政府淘汰落後產能，比如說嚴重汙染的，技術早就過時的，把它淘汰掉。

兵無常勢（下）

現在中國有一個很大的困惑，到底是國企有效率還是私有企業有效率？計畫經濟有效率還是市場經濟有效率？我認為這個問題是一個偽問題，用意識形態來界定企業，我認為完全錯誤的，這一點比鄧小平差遠了，鄧小平說：「市場，資本主義可以用，社會主義也可以用。」如果金融危機來了，無論是資本主義國家，還是社會主義國家，都會採取「國進民退」，因為私有企業根本擋不住危機，要政府救濟。所以中國有一幫媒體經濟學家在那兒大喊，金融危機的時候國進民退是中國政府做錯了，我想他們根本就沒有世界史的常識，美國的羅斯福新政就是「國進民退」最好例子。

現在世界上排名最大的銀行、最大的企業，中國能排上去的大部分是國有企業，私有企業、民營企業雖然也有，比如華為就做得很好，但是民營企業比國有企業少得多，為什麼呢？不是因為民營企業家不努力，而是民營企業家承擔國際風險的能力，遠遠弱於國有企業。強大的國有企業並不只有中國，法國涉及「核能」的都是國有企業，他們做的效率也相當好，而且超越美國的私有企業，比如說通用電氣公司。

國有企業賺了錢，國企的老總是拿不走的，因為國有企業不會像私有企業拿個大紅包走，所以國有企業坑矇拐騙，激勵機制是遠遠少於私有企業。有人講國有企業低效率，無非就是指中國官僚系統沒有效率。我認為中國的官僚系統，選賢任能的本事，要比港澳台的家族企業還要好，所以好多家族企業，一但創始人離去（過世），企業就完蛋。最有名的案例，就是美國的私營企業：王安公司。它原來是高科技企業裡面做得最好的，結果非要傳給自己的兒子，不傳給能幹的總經理，沒幾年王安公司就完了。所以講私有企業一定是比國有企業效率高，這是意識形態，沒有理論根據，也沒有事實根據。

現在中國的民營企業家，比如說像華為或者是聯想，最大的競爭者不是國有企業，是跨國公司。因為跨國公司有國際資本做後盾，它明明經營效率不比中國強，但是卻可以引進金融資本的支持，來兼併中國的民營企業，所以中國民營企業能夠生存，如果沒有國有銀行的資助，如果沒有國有企業擋在第一線，來抵制跨國公司的競爭，他們是沒有辦法生存的。中國的媒體經濟學家最大的問題是，只反國有壟斷不反跨國資本壟斷，這是中國最大的威脅。

韓國經濟學家告訴我，東南亞金融危機最大的惡果是什麼呢？就是喪失民族自決權，他們告訴我在金融危機之前，韓國排名前十大的企業，外國公司擁有的股份不到百分之五，金融危機以後，外國公司、主要是美國資本擁有韓國前十大企業股份比例超過百分之五十，所以韓國人說：我們辛辛苦苦奮鬥了幾十年，一夜之間變成為美國資本打工。

世界上沒有小政府大社會，道理非常簡單，大家都學過生物學，生物由單細胞生物發展成多細胞生物，然後生物越來越複雜，開始有脊椎，然後有神經，有大腦。比較來說，市場就是生物的循環系統，生物要有輸血管道才能越發展越大，否則只能發展成非常小的生物。有沒有生物只有血管系統沒有神經系統呢？沒有。所以政府和市場（社會）是一個共生關係，經濟學家紙上談兵討論政府和市場的邊界問題，就像在問一個生物的神經系統和循環系統的邊界在哪一樣。事實上兩者看得見邊界又看不見邊界，政府與市場之間的相互作用是互相加強、良性的互動，還是惡性的互動？這才是我們要討論的問題，從來不存在一個小政府大社會現實。

美國和歐洲是小政府大社會嗎？美國政府臃腫的程度遠遠超過中國，而美國社會發展的程度也未必超過中國，一般的衡量是說，看政府支出在GDP裡的比例來判斷大政府或小政府，而美國和歐洲的福利開支，軍備開支都比中國大，美國和歐洲相較於中國就是大政府，但是如果要說政府的效率，我剛剛從印度回來，印度經濟發展非常快，僅次於中國，甚至超越中國了。但是印度的基礎設施相當的差，所以羊牛馬駱駝，甚至還有象和人力車、機動車一起併行，甚至穿行；名勝古蹟滿地垃圾，而印度政府的規模是出名的大，出名的官僚程序複雜，我們說，印度是小政府嗎？印度是效能政府嗎？我不知道怎麼界定，所以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不能戴一頂帽子，就來個小政府大政府，或者是過度干預的政府，說這些話的人，都是在打意識形態戰爭，沒有調查研究。（未完待續）